姚夫人当初敢做, 自是预知了后果。
在看到事情闹大之后, 她就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车轮吱呀转着,转到渡口, 停住了。
赶在姚夫人登船的前一刻,顾景淮遣人送去的筛查令,也送达了。
她闭了闭眼, 疲倦地走入隐形的罗网之中,被暗暗押送回那客栈,看管起来。
……
顾景淮正耐心等待夫人的决定。
这次他什么都告诉她了,毫无保留地。
不知多少辆马车从他们的旁边路过, 姜初妤始终沉默着, 最后拉了拉他的袖口,小声低语:“我想回家。”
声音又轻又细,但顾景淮听到了。
那瞬间他感到浑身血液为之奋张, 他说:
“好,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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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哪里是家呢?
跨过新府邸的门楣时, 姜初妤不禁在想。
她看着陌生的一草一木,不敢肆意迈开步子,手中揣着温热的手炉,跟在顾景淮身后亦步亦趋。
顾景淮却颇为兴奋,路过花园时指着一处空地说:“等来年春暖化冻,在此处打一秋千。”
他打量着门前两棵高过屋檐的槐树,有些不满:“这两棵树再迁远些,飞纸鸢时容易挂在上面。”
忽然想到什么,他别扭地碰碰鼻尖:“对了,你若是喜欢那颗柿子树,也把它移来。”
还有檐下垂着的、自建成以来孤独地经历数年风霜雨雪而锈迹斑斑的雨铃,他也叫管事的记得换条新的。
自不必说屋内落尘的家具,该清理的清理,该换的换。
“这些事原本该慢慢打理,都收拾好了再接你过来……皎皎多担待。”
姜初妤一路走来,随他的设想,脑海中也不知不觉浮现出未曾有过的画面——
春日时纸鸢飘向辽远的天,地上他们各伸着一只手扯着线;
热浪扑面的夏日来临后,她坐在秋千上摇着团扇,他站在后边摇着她;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枣树结满了枣,柿子的香气也漫漫散入空中,趁它们还没在枝头摇摇欲坠时,摘下来做柿饼;
来年的这个时候,初雪降落的那一日会在房中无所事事地消磨一整天,来日屋檐上厚厚的积雪融成水,顺着雨铃滴落时,也可以浪费一日……
只是这样想着,她就又幸福又心酸了起来。
当顾景淮问她还有什么想改的地方,一并叫管家记下时,姜初妤摇摇头,身子向他倾斜,却未真的靠上去,说:“不用。”
别对我这样好。
梅花香饼徐徐燃着,由手炉扩散到屋内,这冰冷冷的府邸忽然有了她的味道。
想必她是满意的,顾景淮垂头看着她发顶,唇边漾起一抹笑:“好。”
可是这一天还没过去,他就不算敏锐地慢慢察觉到,夫人不开心。
他那牵在她身上的脑袋又开始转动,一一排除:她不喜欢顾府,他带她逃出来了;她心念阿姐,他承诺不日就带她进宫,那便只剩下……
舅母的仇还没报。
她不想见姚夫人,原来并非是不计较了的意思。
想通这点,顾景淮披上鹤氅,大步走向院门,对低头哈腰的竹楦留话:“照顾好夫人。”
夫人,不是少夫人。
这里是他们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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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中,一切如常,打尖住店的客人来来往往,小二双手忙不迭端着盘子穿梭在桌群间,嘴上还不忘喊词儿招徕客人。
唯有二楼角落的一间客房大门紧闭,门旁站着一个腰间别着短剑、头上缠着黑布的男人,两个时辰换另一个,难免惹人多看几眼,但只要有人好奇得过去问,就会被他们冷眼一横,无声逼退。
而房中的人却怡然自乐。
顾景淮来到后,其中一个男人忙下来迎他,道:“世子,那夫人要吃洗手蟹酒蟹醉蟹糖蟹……从昨日就说,两天了,属下不管她,她就百般刁难,挑人伺候的错处。”
因世子要他们善待她,即使有怨言,也忍了。
可这螃蟹宴他们从哪儿弄来?谁出银子啊?
男人看着主子从容不迫地掏出钱袋递给自己,心想世子对丈母真好,更好奇到底是有什么过节,才把人关在这儿了。
他还没感慨完,就听主子吩咐:“你去找……”
他瞪大了眼睛。
一行人干活手脚麻利,仅仅半个时辰,一道蟹肉羹便盛在金黄色的高足盘中端了上来。
顾景淮亲自前来置菜,他一手托着盘底,一手死死按着盘盖,见了姚夫人,躬身行了一礼。
“小辈见过舅母。”
姚夫人知自己被关在这里,是她这个外甥女婿的手笔,也做好了他来兴师问罪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