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殊怔住,他的心中一暖,垂着眼帘遮掩住了眼底的柔色,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低声道:“若不是父亲的离世,若是没有你鼓励我的话,我或许不可能下定决心拾起刻刀,娘子,我一直都没有同你道谢,所幸在今日终于说出来了。”
“曹哥哥,你何必谢我,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你能够拾起刻刀,还是得靠你自己想通了。”季蕴摇摇头,勾起嘴角,淡淡地笑道,“好了,咱们也不要在此处闲聊了,毕竟现下你还有正事需要做。”
“你说得对。”曹殊点头,凝视了她许久。
*曹殊坐于桌案前,季蕴则是坐在一旁,她双手撑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垂下眼帘,敏锐地察觉到了季蕴的视线,心中不由得紧张了几分,缓缓伸出手后,拿出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刀片。
此时刀片已磨得十分锋利,便将磨好的刀片夹在圆柄中,并微露出刀头,待夹毕,然后用粗布将圆柄捆紧,以防刀片掉出。
接下来就到要刻花版的工序了,在画就纹样的时候,必须具备精湛深厚的画技,且刻花版是制作药斑布最重要的一步,以刀代笔,若是一步刻错那便是步步错。
因刻花版十分考验耐心,不仅要将画就的纹样完美地刻下来,还不能生硬呆板。
曹殊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沉静了下来,他颤抖着手,拿起了桌案上的刻刀,在花版纸上寻觅到了仙鹤的头部处,手中暗自用力,划下第一刀。
他的额头却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在一阵恍惚中,曹殊的眼前却骤然出现了那个雨夜,恶霸放肆的笑声以及指骨断裂的疼痛。
‘啪’——
他手中顿时一松,刻刀也随之掉落在了桌案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曹哥哥,你怎么了?”季蕴吓了一跳,她急忙地看向曹殊,便发觉他面露痛苦,额头上布满了涔涔的汗珠。
曹殊神情恍惚,当年雨夜中发生的种种,一直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浮现,无论他怎么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可隐隐作痛的右手却像是在提醒他一般。
“曹哥哥……”季蕴呼唤了曹殊几声,便发觉不对劲了,她从袖子中拿出帕子,伸出纤细的手为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声安慰道,“曹哥哥,你别怕,没事的。”
曹殊闻言双眸微动,他浑噩地看向季蕴,意识渐渐回笼后,他这才看清了季蕴担忧的面容。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面上苦涩一笑道:“娘子,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现下我还是不能克服自己的恐惧,只要我拿起刻刀,脑中便会回想起那日。”
“曹哥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季蕴双目心疼地看着曹殊,小心翼翼地询问。
“那日,那日……”曹殊的神情再次迷茫了起来。
“曹哥哥,倘若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逼你的。”季蕴于心不忍道。
“不,藏着掖着又有何用?”曹殊苦笑道,“只是娘子,我并不想让你可怜我。”
季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那是两年多前的一个雨夜,我记得雨非常大,我没有带伞,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袍……”
两年多前。
曹宅。
曹殊因春闱名次被划之事,一直郁郁寡欢,而又在这时,曹松突患重病,府中的银钱已经支撑不起日常的开销了。
他思前想后,决定遣散府中的奴仆。
曹殊便将府中的家仆唤到了前厅的院子前,告知众人,他们往后不再是曹家的仆人了,他会将所有人的籍契归还于每一位。
家仆骤然得知,自然是万分不愿。
“曹家已经落魄了,现下所有的店面铺子皆被官府封锁,府中也没有了收入的来源,你们还是快些离开,去寻找新的伙计罢,你们走之前可领走上月的薪水。”曹殊脸色苍白地看着底下的众人,语气微沉道。
“郎君,老奴在曹家伺候了大半辈子,现在哪有什么新的伙计啊,郎君要赶我们走,老奴往后还有何去处啊?”一位老仆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面上,不禁老泪纵横道。
“是啊,郎君……”
“求求郎君,不要赶我们走……”
底下的众人纷纷哀求道。
曹殊的眼眶微微发热,他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曹家现在已经养不起你们了。”
说罢,底下瞬间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你们还是快些领了银钱,离开罢。”曹殊别过脸,掩在袖子的手渐渐攥紧,他不再看他们,冷声道。
说罢,曹殊竭力地克制着自己,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留下一群家仆们站在原地痛哭哀嚎着。
第51章 落魄少年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