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杨书玉小口小口抿水喝的间隙,高时明借着月光,低头细细为她检查脚伤有没有伤到骨头。此时的谢建章仿佛像个局外人,也因此他看得格外清楚——高时明的手在破除捕兽夹的时候,也被划伤了,但此刻他本人却浑然不觉。
“我不知道你们在北凉有没有安插探子,但林氏一族绝不是被请去做王帐客卿这么简单。”
杨书玉垂眸看着高时明细心地在为自己包扎,思绪又飘回江陵动乱那时,但仍不妨碍她继续说正事:“那些北凉人在情急之下,曾当着我的面称林自初为世子。”
“朝廷建制你们比我更清楚,但饶是我也知道,世子乃是诸王公侯嗣子之称谓。”
“林自初声称,他们林氏一族投靠北凉,会帮助北凉完成两国的文化交融,未来将以汉制统御北凉,宣称这种现象是同化敌人为己方,大一统汉制便相当于是北凉主动投靠黎国,大抵存了一统天下的雄心才会这样说。”
连续说了许多话,杨书玉不免轻咳几声,谢建章借着这个间隙,道出自己心中所想:“难怪北凉王会赐王侯爵位于林氏,北凉想要南下入主中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林氏出谋划策,北凉便不用像过去那样,企图靠大军砸开北境城防长驱而下。仅仅是林自初这样一个小辈,便可代表北凉中枢决策,潜到黎国搅弄风云……”
“如此,更不能放林自初回去了。”高时明说着,同谢建章对视一眼。
杨书玉摇摇头,缓一口气道:“还有一件事值得注意。”
“林自初生在旁枝偏房,在偏房中都说不上话,历来在家族中是很难走到家主继承人的位置上。林氏一族还在江陵时,林自初便颇得林老太爷的偏爱,总是独自教授指点他,但饶是如此,也未能改善林自初一家在族中的地位。”
“可林自初这世子的身份,显然已经得到了林氏一族的认可,乃至于北凉朝廷的认可。”
“我怀疑迁入北凉前,林氏一族遭遇的那场祸事,是林氏家主谋划的一轮大清洗,其中林老太爷的死大有蹊跷。”杨书玉顿住,斟酌着措辞道,“以我对林自初的父母的记忆,他们是父辈中对书院最为上心,若他们还在世必然宁折不弯,不会同去北凉。我曾试探过林自初,林伯伯林伯母已不再人世,或许他们是在那次大清洗中丧生的,又或者是林自初被列为继承人考量范围后,他们在北凉遭到家主的谋害,去父去母以掌控年幼的林自初。”
她又细细回想林自初与自己在山间小屋中的争论,直言道:“我个人更倾向于前者。”
“林自初被家主选中,那说明族中的后辈远不如林自初的资质好,所以他们才会选中林自初。”
“看管我的人多数是跟着林氏一族同去北凉落地生根的汉人,他们私下里自成一个团体。北凉人与他们貌合神离,对林自初也没有嘴上那般尊重。”
“典型便是以胡达聚集起来的小团体,他们并不如冯尤之流对林自初言听计从,停下休整时总是凑在一块,骨子里看不起汉人,其中也包括能号令他们的林自初。”
提到胡达,杨书玉便想到了槐枝,心底不敢直面的猜测让她抿唇不再言语。
“照书玉所言,林氏一族在北凉立足不稳,后辈良莠不齐,并且林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
杨书玉点头嗯声:“再加上北凉游牧,气候和环境都不适合发展农桑,经济贸易又远不能与淮水一带相较,就算短时间内效仿黎国组建王廷和朝廷,也不会显著改善北凉的国力。”
“我猜测林氏一族快要耗尽北凉王的信任了,作为家主亲信的冯尤,他便没有林自初那般从容,在许多小事上都会督促和说教林自初,一副生怕林自初感情用事,坏了家主全盘谋划的模样。”
“林自初盯上杨家财库,又去京都和太后勾结谋事,他们急需做一桩能叫北凉臣民心服的丰功伟绩,这才不惜时间和人力物力布下这大一个棋面。”
她抬头去看谢建章,却见谢建章欣慰地朝自己笑,像是夫子在看得意门生。她强撑着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强调:“所以不要去追了,他们调集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在前面设下圈套伏击。就算不追,林氏一族在北凉也不会长久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黎国境内不能乱,不能起纷争,如若不然,反倒叫北凉趁虚而入。”
她又偏头看看高时明,对方竟也是一副不听劝的模样:“王爷当真不回北境坐镇,非要冒险去追林自初?穷寇莫追的道理,还用我来说吗?”
“不是王爷要追。”谢建章淡然开口,“是我要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