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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灾时,若遇到饥民哄抢食物,场面之混乱大抵便是眼下朔方城的状态,只不过会稍有不同。
侥幸抢到食物的饥民,会拼尽全力逃离躲避身后追着他的人,在跑的过程中,还不忘大口大口地将食物塞入。至于哪些跑不动的,也不敢细嚼慢咽。因为稍晚一会儿,其他眼冒精光的灾民就会扑上来抢夺。
食物入肚,顶多被人捶打几拳泄愤,那些人便离开了。
但是朔方城中掉落的是绝世美玉,待第一人看清楚以后,这场无休止地追逃抢夺游戏就此展开。
那些美玉,最先会被附近观望的百姓拾得,然后被迫交到铁腕强拳的地痞流氓手中,在刀枪的威慑下,又流转到武者手里……
直至最终,杨书玉的玉络必然会落在朔方城的强者手中。
西市偏巷,不知在过山墙后躲了多久的一位刀疤脸,神情警惕地绕出来,再三确认周围没人蹲守他以后,他便大胆松开扶剑的手,借力跃身而下。
落地时他踉跄两步,待站定后他还来不及露出得意的笑,一柄利剑已然横在他的颈边。
不上不下的功夫,让刀疤脸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能混出名堂,如今局势紧张,走镖压货的营生跟着缩减,他也不得不加入这场哄抢中。
平日里,教训地痞流氓他尚可游刃有余,对于突然出现在身后,出手便拿住他命门的武学高手,他自知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几乎是剑横在颈的瞬间,他便摸出从无赖手中抢来的碎玉,那碎玉估摸有平安扣大小,被他举在肩头,他甚至没有开口求饶,两人便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协议。
身后的人取走了那块碎玉,顺势收剑,而刀疤脸也没有回头去看清来人的面容。没了利刃的威胁,他径直走出暗巷,心甘情愿地退出这场争夺赛。
可还没等那人将碎玉收入怀中,一道如鬼似魅的暗影便从身前闪过,刹那间便将他手中的碎玉夺了去。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后脖颈吃痛,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他因为吃痛而恢复意识,身体先是本能地从地面挣扎起身,右手摸上腰间空空如也,下一刻他的随时利剑就被俘虏他的人掷在面前。
伴着铿锵的利剑落地声回荡在厅堂中,他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忙不迭地伏首跪下,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八尺高余的强手武人,竟也会颤着声音告罪:“属下万死,有负王爷的吩咐!”
高坐上首的高时明并没有理会,他正饶有兴致地将属下呈上来的碎玉拼凑在一起,最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不开口,厅堂中便没有人敢有多余的动作。
京都失势落入太后的掌控中、军中尚且不知还藏有多少敌手,这段时间里,就连风光无限的摄政王,也只能在暗中流转于北境各处。
等高时明收到消息出现在朔方城中,他便算是将一片能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乌云带来,叫驻守朔方城的、随侍听令的所有人,皆悬着一颗心,憋着一口气小心在侧听候指令。
“确定都在这里了?”高时明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震得较为圆润的碎玉在托盘中转了一个圈。
四分五裂的玉络虽然遭到哄抢,却没有机会在当天流出朔方城,很快就被高时明的属下搜罗起来。负责搜罗的人不敢直接回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覃莽。
可惜覃莽不是谢建章,他更不会像谢建章那样化解高时明散发出的威压,所有他见状便凶狠地回瞪那人,就好像在说“王爷问话,你不回话看我干什么”。
自从谢建章请辞离开后,底下的人都不太好过,难道覃莽他就好过吗?他才不要当出头鸟,去触主子的霉头。
见覃莽的反应,那人便知道没人能救自己,十分自觉地跪到厅堂中还请罪的人身旁,“属下甚至将绳穗都拾回来了,大抵是全在这了……”
高时明凌厉的双眸缓缓移动,视线落在他身上的刹那,他登时改了口:“卑职愚钝,还请主上明示。”
“缺了一枚钱币和古黍一角。”
“卑职无能。”
“罢了。”高时明薄唇轻启,审视的目光游移到仍以额触的暗卫身上,“倒是江衡你该好好向本王解释一下,你此时为何会出现在朔方城中?”
指节扣响桌案发出咚咚两声,犹如重击地叩在江衡的心上,叫他羞愧得将身子和头埋得更深。
“这玉络又为何会出现在本王案上?”
“王爷容禀,江衡甘愿领受任何责罚。”江衡言辞恳切,得到高时明的应允后,他竹筒倒豆子般,把杨书玉一行离开崇峡后所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复盘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