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烟迈步进房, 就发现房内水汽弥漫, 烟雾缭绕有如仙境,地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桌柜上则放着好些个铜香炉, 炉边缘被火燎的呈金红,袅袅的烟气顺着缝摇曳。
看来他从早上回来后就一直在沐浴,怪不得连脸都擦出红痕。
虽然苏幕说温嘉玉正在气头上,但周玉烟进来后他却没发火,安安静静的,她就找了个凳子坐下,给他们两个人各倒了杯茶水,摆出谈话的架势。
周玉烟在琢磨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温嘉玉却突然走到了她身边,半跪着身子,捧起她一只手贴在他颊侧,小声问道:“烟烟......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温嘉玉昂着线条精致的下颌,一双平日总是锋锐的眼,此刻却含了些脆弱。
周玉烟感受着他湿热的皮肤,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心中更是不解。
温嘉玉捏她手的力度却加重,继续道:“只要烟烟你能待在我身边,我什么要求都没有,无论你是否完璧,哪怕你有了别人的孩子,我也能好好养他,把他当作我亲生的孩子来爱护。”
“所以,你不要退婚,好吗?”
周玉烟慢慢地抽回手,神色笃定:“昨晚的事,你参与了?”
所以当温嘉玉早上醒来发现她不在身边,才会下意识以为她失身于某个男人,特来退婚。
温嘉玉脸色一白,犹犹豫豫地承认道:“......是。”
周玉烟醒来的时候,除了头疼,身上没有别的异样,说明昨天晚上她除了亲宋涯以外,什么也没有做,但她现在不想跟温嘉玉说这些,只是问道:“为什么?”
温嘉玉苦笑,像是在自嘲:“因为,这是我唯一能跟你成婚的办法了。”
跟在周玉烟后头追了这么多年,他能不明白周玉烟对他是否有情吗。
他当然明白。
所以知晓沈淑的图谋时,他也意识到,这或许是他们之间产生联系的唯一可能,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上天总爱跟他开玩笑,每次的玩笑,都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温嘉玉其实从前不叫温嘉玉,他是十一岁的时候,才有的这个名字,在那之前,他只是他娘亲口中的小酉,因为他出生在酉时。
他没有出生在离缘谷,而是在一个无人知晓,无人在意的小村落,以至于因他降生而高兴的人,也只有他娘一个。
他娘那会儿总爱跟他说,她从前孤身一人,但有了他,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孤单,每天都可以过得很幸福。
但其实他们家与幸福两个字相差甚远,他们家很穷,娘的身体也很弱,所以五岁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下床。
可这娇弱的娘,还是将他拉拉扯扯着带大,原先他不知道娘靠什么将他养大,直到他到了爱玩的年纪,想出去结交朋友。
家附近跟他同龄的小孩很多,但没有一个人跟他玩,因为每当他出现的时候,那些孩子的娘亲都会跟看瘟神似的,拖着孩子往家跑,嘴里念叨着什么。
他一开始没听清那些词,后来听清了,从那些孩子的嘴里。
他们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学会了称呼父母长辈,学会了读书念字,也学会......
——叫他“不干净的野种”。
在那天,他终于明白出入娘亲房间的男人是为了什么。
娘亲之前总说他们心善,特地来送他们钱粮,他对他们很感激,所以即便有些人让他开口叫爹,他也能耐着恶心叫出声。
恶心历久弥深地在心底积压,到最后,他连娘也觉得恶心了。
他不顾娘亲的哭喊,独自一个人跑到了街巷,但繁华是与他格格不入的东西,所以他就算从家里跑出来,也只是从阴沟里的耗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耗子而已。
但也许他是幸运的,饥寒交迫的时候,有人施舍了他吃食,纵然是冷的,在他眼里也是美味佳肴。
他吃着吃着,哭了起来,想起娘,也想起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急匆匆地往家赶,想着娘亲吃到以后露出的笑容。
其实他这样离家出走过很多次,每次都会这么想着娘亲。
但这次不一样,可能来不及了。
娘在追他的时候,跌倒在了雪地里,一跌,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而他离家出走时对娘亲的恶语相加,也成了娘亲临死前最后的记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娘亲小小的。
不仅脸小小的,墓碑也是小小的。
......
娘的死,成为他人生的一个转折。
娘原来是一个大宗族的侍女,主子醉酒犯错将她赶出了门,她后来知道自己怀孕,也不想让孩子回到那样冷漠的宗族中去,只想悄悄地将他抚养大。
但他却先娘一步,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