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再一想,还是不对。
外婆失去了丈夫,女儿也过得乱七八糟。
可是她还有孙子,还有云树。
那天去云树的初中,云树的班主任还说,外婆一定会为云树骄傲,说明她一定是很在乎这个小孙子的。
可是最后,她还是那么决绝地,在这样一个本应该儿孙绕膝,安享清福的年纪,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难道云树这个小孙子也让她觉得失望透顶吗?也让她觉得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家庭里,云树应该是最后的希望才对啊。
关呈明沉浸在思考中,无意识把视线从拼贴画上面移开,挪到旁边的云树身上,看着他握着刀的手。
上面满是伤痕。
关呈明的目光凝固了。
他死死盯着那两只伤痕累累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好像明白了。
没错。云树怎么会是最后的希望呢?
他明明就是最后的稻草。
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关呈明已经想明白了,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垂眼盯着云树的手,也没有继续关于拼贴画的话题,而是起了一个新的话题。
他问云树:“你之前说,让我调查你的事情,是为了让我可怜可怜你,对吧?”
“是啊。”没能继续有关「上吊」的话题,云树好像觉得有点失望,用很平的语调回答他。
“你的手伤,”关呈明抬起自己的手,“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吗。”
云树动作顿住了,抬眼看着他。
关呈明也看着云树,没有挪开目光:“我再说直白一点。”
“你的手伤成这样,也是为了让谁可怜可怜你吗?”
沉默对峙半晌,云树本来无趣的表情忽然带上一点笑,然后撑着下巴看着关呈明,拖长声音:“说不准呢。”
“敷衍?”关呈明眯了一下眼睛。
“转移话题就只能得到这样敷衍的答案了,”云树好像很喜欢他的微表情,盯着看了很久,“你现在是……又要开始调查我了吗?”
“那个游戏,还要继续玩下去吗?”
关呈明很干脆:“玩啊。为什么不玩。”
“再来一遍,我肯定还是会赢。”
*
既然已经撂下狠话,接下来的整整一个下午,关呈明都在研究这个事情。
说什么外婆,说什么让谁可怜可怜,归根究底,其实他真正需要探寻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云树手上的伤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关呈明首先想到的就是自虐。
但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管有多少对他想法不利的证据,他始终坚信这一定不是云树在自虐。
不是盲目的相信,他是真的确定云树不会做出这种事。
云树脑回路里就不会有「自虐」这样的东西。他没赶着去虐待别人都不错了,怎么可能虐待自己。
那就只可能是别人虐待他了。
比如……带着他装可怜的妈妈?
不能那么武断。
也不排除是他爹看这娘俩不耐烦了,把云树妈妈打一顿,顺带着也给云树几下。
关呈明回忆了一下那天,在别墅区撞见云树父亲对小儿子温声细语的样子,又回忆了一下云树母亲每次和云树通话的样子。
……一定要说的话,关呈明还是觉得云树妈妈虐待他的概率大一些。
*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之后,关呈明把云树约了出来。
还是在体育馆后门的柱子后面,云树的秘密基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享受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
学生们要么回寝洗澡,要么去食堂吃饭,偌大的校园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彼此说话的声音。
“你调查清楚了?”云树靠在柱子上,此时也没有做拼贴画什么的,就是挺专注地盯着关呈明,好像也打算在今天做一个了断,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你妈妈……喜欢虐待自己,扇自己耳光,打自己,给别人磕头什么的……”关呈明首先理清了一下思路,“因为她觉得这样你爸爸就会可怜她。”
“嗯。”云树语气还能算得上轻快。
“而且她……不仅是虐待自己,她还伤害你,在你的手上划了很多刀,是吗?”
这次云树摇摇头,眼神里有点遗憾,也不知道在遗憾什么,好像关呈明口中的“你”并不是他本人,这都是另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人经历的故事。
关呈明拧着眉头:“你爸爸……家里其他人虐待你?”
云树摇摇头。
还是不对。
关呈明沉默了。
那只可能是……
自虐。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但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觉得就算他真的问云树,云树也依旧会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