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用口服药物。”
他以平静的口吻,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不口服?”林慎想到了对方会给出一个让自己意外的答案,但没料到竟完全超出他的认知。
从华佗发明麻沸散开始,无数前辈精益求精,锐意改良,可终不过是在其基础上增减,他还从未听闻过有不服药的麻醉方法。
但对方的眼神告诉他这绝不是夸口。
那张少有表情的脸上,不再像之前那样笃定而固执,却流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兴奋——
“我想尝试吸入性麻醉。”
“你的意思是……”林慎试图用自己的脑子理解这句话,可实在很难把它和已有的知识联系起来。对方提出的设想,更像道士口中长生不老的仙丹,玄妙而不切实际。
李明夷的眼中却有跃跃欲试的光:“我想找到,不,我想试着合成一种麻醉气体。”
林慎愕然地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
此前李明夷提出的种种治疗,即便是再匪夷所思,也都有眼见为实的工具辅助。而他现在这样说,却意味着要创造一种前所未有的物质。
比起直接目睹,从无到有的过程让他更加难以想象。
“李郎,你们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就在林慎沉浸在震惊中时,谢照从门口走过,顺道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李明夷刚好准备找他,便不再和林慎继续解释,而是转身跟上谢照的脚步,喊了声等等。
谢照的笑容顿时换成了警惕:“先生……找我有事?”
根据他的经验,这位李郎找的事往往都不害人,但很要命。
“不是。”李明夷这回倒不准备麻烦他了,只是提了个简单的问题,“我想找马和,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谢照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刚好顺路,我带你去找他吧。”
十月过半,天气便有了入冬的意思。苍白而单薄的日光落在长街的尽头,远方便模糊为一片看不清的光晕。微凛的北风吹卷着地上的落叶,扑扑打着人的脚背,令本就难行的前路更添一抹凄凉。
马和怅然地站在衙门口,一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
看在他以功抵过的份上,谢照倒是没有为难他,但也再三警告他不许再行骗。于是他就牵着那头险些被小谢郎一刀砍了脖子的倔驴,就这么在衙门口站了一个中午。
来往熙攘,却没人舍得看他一眼。
正在马和独自愁苦时,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长街的另一头奔来,不过眨眼就到了跟前。随着吁一声长吟,高高跃起的马腿噔的一声,直接在他面前落下。
那声音虽是在勒马,他却觉得分明勒在自己身上,赶紧往后溜了一步,提前据理力争:“小谢郎说过不计较这次的!”
“谁说我要计较?”谢照拉了拉缰绳,往后努努嘴,“是他找你。”
李明夷从马背上翻下来,走到马和面前,开门见山亮明了来意:“之前已经和先生说过,想请教硫酸的事情。”
这一声先生,简直比冬天里的小火炉还要温暖。
终于有识马的伯乐,马和刚跌到冰窖里的心马上热乎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既然贫道……我答应过你,那自然不会爽约。不过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连夜跟着谢照过来,又被盘问了一上午,连口饭都没吃上呢。
李明夷很上道地点点头:“请先生进去说话吧。”
进去?
马和警惕地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的谢照,看他懒懒打个呵欠没有参与的意思,才笑着答应了:“也好。”
他倒没想到自己刚以嫌犯的身份被释放,马上就能成为衙门的座上宾,这可真是时也运也。
不过领路的李明夷却没有走向正门,而是往旁边的小道走去。
马和心中纳罕,但也并未深思,慢慢悠悠牵着毛驴跟上去。
——总归不可能带他去牢房吧?
目送他们离开的小谢郎打量着李明夷步伐所向,却似乎猜到了什么,会意地笑起来。
“这、这、这……”
等到了“说话的地方”,马和看着眼前的光景,脸颊抽搐一阵,半晌组织不出言语。
虽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可空气中分明的腥味,绝不是他所期盼的那种。
“驴。”一个青衫瘦骨、微微驼背的人从正中阴沉沉的房间走出一步,目光甚是不满地打量那毛驴一眼,颓废地开口,“带出去。”
而在他身后,赫然挺着一具惨白的尸首。
“李,李郎。”马和下意识后退两步,“在这里,不太好吧?太打扰了。”
打扰活人也就罢了,死人就免了吧!
毛驴比他还要积极地往后扯着缰绳,试图逃离这个磨刀霍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