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李明夷松开捂着小哑巴脸的手,想起了马和之前提到的——
蓝皮山妖。
他缓缓从门后走出,望向养病坊背后的山峦。银亮的月光下,林木森森,岩壁嶙峋,重叠的山影如深渊一般,黑沉不可见底。仿佛有神秘的生灵居住在其中,偶然于月夜现身。
“不可能。”马和瘫坐在地上,脸上的愕然亦未散去,但也根本不信妖怪的说法,“听闻旧时长安常有肤白如雪的胡商,还有炭块似的昆仑奴,说不定这些蓝皮人也只是外邦人而已。”
可他越想也越觉得蹊跷:“不管是人是妖,行事总得有个眉目。可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若是人要劫掠财物,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抢,就这么走了,未免也太粗心。
但若是妖……
总不至于连活人的味道都嗅不出来吧?
同样的问题,李明夷也在考虑。
普通的人种不可能有这种肤色,如果他们是人,就唯有一种解释。
疾病。
马和眼珠子一转,和李明夷同样带着思索的目光对上。他很快冷静下来,起身掸了掸衣衫,双手小心地护住自己的脖颈,看向身前的少年:“此事再说。你们两个小贼,刚才算承认了偷盗吧?还不赶快把银子交出来。”
被他一提醒,怔怔坐着的少年才回过神来,脸上已经被吓得一丝血色都没了。
“……银子都花掉了。”
小声地说完这一句,他跌撞着起身,绕过马和踉跄走到门前。
见李明夷一时没开口,他抱有一丝希望地看着这个酒馆伙计口中的善心人:“郎君,我知道你人好,你能不能就当再周济我们一回,把解药给我?我保证,我保证以后一定不再犯。”
李明夷收回目光,看了眼他红肿的右手:“解药可以给你。”
正当少年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时,却听对方以平淡的口吻继续道:“不过你的保证我不需要。”
没想到此事就这么轻轻揭过,少年赶紧借坡下驴:“多谢郎……”
话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明夷接下来的话打断——
“你拿了银子,就必须用劳动偿还。”
“……劳动?”少年愣了一愣,舌头打结地重复这个词,半晌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你要我给你干活?”
“那当然,天下岂有白吃的午餐。”马和从地上站起来,也觉得这主意甚好,拍拍手走到少年跟前,在月光下仔细打量一眼。
看着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面黄肌瘦的,想是从未吃饱过饭。
他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解药还捏在对方手里,少年只能按下性子,屈辱地低头:“我姓萧,他们都叫我阿去。”
“你父母呢,还在吗?”
“……没了。”
闻言,马和没有再追问,而是把目光投向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哑巴:“这是你弟弟?”
“不是。”阿去摸了摸小哑巴的头,“他是村里的孤儿,不会说话,我也不知道他的身世。”
他忽然不语,眼圈微微红了红。
默了半晌,阿去抬起头,断断续续地道:“两位郎君,我们真是没有活路才偷东西的,我死了不打紧,他,他们还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马和生起的气也灭了大半,偷偷抬眼看向李明夷。
“你不会死。”
听完两人的对话,李明夷才徐徐开口:“那不是蛇毒,只是漆树汁而已,过阵子就没事了。”
漆树的汁液容易引发局部皮肤过敏,所以在民间也有咬人树的说法。
敢在夜里来“山妖”脚下偷东西,可以想见偷银人生计艰难。但纵容犯罪就是对守法之人的不公,他本来也只打算小惩大诫一下,没想到居然是这两人。
说谎他不算在行,但对于马和而言简直信手拈来,三言两句就把萧阿去吓唬得什么都招了。
“真,真的?”
少年阿去呆呆愣了片刻,心头的恐怖褪去,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诈了,倏地转头瞪向马和:“你……”
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便感觉衣襟被人轻轻扯了扯。
“啊啊,啊啊……”
小哑巴低着头,拉着他的衣角。
阿去摸了摸他脏兮兮的手,沉默了一下,把脏话咽了回去。
他昂首看向李明夷,不情愿,但也认真答应下来:“行,我们偷你的,就做活来还。”
折腾了这么一出,差不多已经到了丑时 。
考虑到蓝皮“山妖”可能还会再回头,四人将就在一个屋子挤了一晚。
后半夜就这样安静而平安地度过。
清晨,乍亮的天光穿户而入,直直刺在眼窝里。
马和眼皮皱了皱,把衣服往上一拉,盖住眼睛。缩在他身边的小哑巴倒睡得酣香,在梦里砸吧砸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