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当然会。
但眼下这个天气,还需要烤火吗?
沙场征战多年的曳落河猛士,直觉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先生有何差使?”
“进山。”对方当真不客气地转身,“烧炭。”
傍晚。
结束了一天的劳动,李明夷带着两个突厥骑兵回到临时隔出的疟疾病人院。
跟着他的两人本是史朝义的心腹,名义上虽然只是士兵,但也都是当地有名有姓的大族后人,更是以骁勇善战闻名。
而现在,却一人扛着一麻袋的重物,灰头土脸的不说,连眼睛都熬红了。
“……噗。”一见这两位仁兄的鬼样子,执失思为顿时平衡多了。
他觑眼偷偷关注着李明夷的动向,等他进了屋,才搡搡一人的胳膊,笑道:“怎么了这是,进山打兔子去了?”
对方呸呸吐出一嘴灰。
“打什么兔子。”他没好气地,“烧了一下午的炭!”
从砍树到挖火坑,他们全部亲力亲为,半个帮手也没有。
第一炉,李明夷嫌火力不够。
第二炉,又嫌火太大了。
在他的要求下,他们反反复复烧了少说十几炉,才得出一点对方要的东西。
结果——
还是黑乎乎的炭。
这不耍猴吗?
他们在史思明部也是得脸的骑士,少主将他们留下,本意是监视此人。
现在倒好,成了中原人的苦力。
简直反了!
听他讲起这一下午的遭遇,执失思为深有同感:“他把我们支开,又故意戏耍你们,定是藏着真本事不愿意露出来。”
他抬了抬眉:“你们也听他支使?”
“军令如山。”一言以蔽之。
每当他们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对方就会一板一眼地反问他们军规军令,丝毫没有作为俘虏的自觉。
偏还揍不得。
如此没有眼色之人,却不能杀之,他们一时还真束手无策。
“等着吧。”被折磨了一下午的两个骑士,鬣狗般抖抖衣襟上的灰烬,忿忿向后转眸。
“事情一了结,就让他尝尝我们契丹铁蹄的滋味。”
这边几人正接头交耳,屋内的李明夷已经整理好今天的所获。
随他来到河北的一葫芦甜油,还有今天刚烧出的黑色粉末——
活性炭,一种优越的过滤材料。
六百至八百摄氏度,足以使冷杉这种植物产出合格的活性炭。没有工业控温的条件,就只能反复试验,以量取质。
还好,突厥猛士有的是力气和耐力。
而现在摆在眼前的乙.醚和活性炭,就是科学制备青蒿素的关键道具。
“让他出来!”
正当李明夷在脑海中构建着那个古早的实验模型时,门外,忽然传来愤怒的叫喊声。
“突厥人的走狗,当什么缩头乌龟!”
“乡亲们误会了!”是周康在焦急地解释,“先生说了,这种病是蚊虫引起的,所以要先驱蚊虫。”
“先生?我们可不知道什么先生。”
一道冷嘲的声音跟着响起。
“咱们可不像里正这样能屈能伸,连突厥人的狗都巴结!”
有人起了头,附和的声音越发沸腾。
“闭嘴。”
曳落河骑士抽出的尖刀,有效地压过了一众不满的讨伐声。
但为首抗议之人,仍没有退下的意思,同样拔出匕首,冷着脸与之对峙。
“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李明夷走到院子中,看到冲突的两群人。
“误会,都是误会。”周康正站在两拨人中间,笑着往外推着站在最前的青年,“周满,快回去。”
“回去,然后眼睁睁看着乡亲们被毒死吗?”
那个叫做周满的青年,握着匕首站在几人前,一身缁衣,冷笑不已。
其脸颊上,赫然黥着一个醒目的“劫”字。
他却丝毫不以为耻,昂首挺胸,横眉冷对。
在他身后,是今天陆续被收纳进来的病人,包括早上李明夷看到的那几位。他们虽不说话,一味回避地往后低着头,但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李明夷敏锐地抓住了对方话里的关键字眼。
“我没有想毒死你们。”他直截了当地道,“砒霜是用来毒杀蚊虫的,那点剂量人不会有事。”
周满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坦荡地回答这个问题,讥讽的目光愣了一瞬,随即再次狐疑起来。
“杀人犯也不会张口承认自己杀人。”
李明夷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众人面前。
周满戒备地抬起匕首。
对方的表情却似乎觉得可笑——
“突厥人要杀你们,还需要用毒吗?”
“你……”缁衣的青年张了张嘴,无可反驳。
这句话虽然残忍,却是事实。
江山易主,他们这些旧民,就像太行山下的蚂蚁,是死是活,全看新主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