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司梵,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
游司梵很轻地笑一下。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劝架,没有办法把已经做好决定的叔婶拉回来。一直都是这样的……三年来,从我开始寄住在叔婶家开始。”
“他们想对我好,或者对我坏,今天对我露出无关要紧的敷衍笑脸,明天就有可能让我吃瘪,他们是很自我中心的人,我只是一个引发话题的源头,后续的发展,其实和我是不是、在不在,都没有多大关系。他们并不在意我,他们三个人,是一个团体,自说自话,自顾自地互相埋怨,我是他们争吵的理由,是他们撕破脸的借口和现成的砝码,但不是他们愿意关注的人,所以他们无论是想打架还是别的什么……”
游司梵很是平静。
“……我都插不进去,我也无足轻重,没有资格左右。”
前辈警官没有评价游司梵这番近乎剖白的话语。
他只是在这场笔录的末尾,问了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
“这三年来,你过的好吗?”
游司梵眼眸抬起,对上他的视线。
那是一双染上风霜的眼。
相对陌生,不是游司梵熟悉的轮廓。
他深蓝色的制服还未来得及整理,领子还皱皱巴巴地歪着,眼皮的褶皱又宽又深,有长时间工作后挥之不去的倦意。
调解室的灯直直照下,如同一轮冬日的烈阳,缩成小小的圆心,反射在男人棕色瞳仁的中心。
“当时没有帮到你太多,你父母那套房子的事,我很抱歉。”
电光火石间,游司梵忽然想起一段被掩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三年前的冬日,一个有着和眼前这位警官一样眼睛的男人,曾经在遗产公证处如是说道:“你大哥那套房子……公有财产……你和游司梵……没有继承权……”
——而今天早上,捶打妻子的司二叔亲口骂道:“……钱没捞着!我忙前忙后……司麓那套房子也没捞着!还得供你留下那个祸害吃穿用度……”
——“……司麓还倒霉大发……和游兰……撞死在西北了!”司二婶的怒骂。
很多年前,游司梵尚且年轻的叔婶,好像和现今的他们完全不一样。
曾经和善的面相,柔和的笑容,欢迎他来做客玩耍的话语。那些绝对不是客套的挽留,发生过,存在过。
但世事如流水,雁过无痕。
游司梵几乎想大笑一场,眼皮却很沉重,仿佛积蓄许多泪水,嘴角却不同寻常,又弯又垂下,不知道想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似乎维持这种割裂的混沌很久很久,又似乎只是弹指一刹那。
过眼云烟涌起又平复,那些尖锐的叱骂,难听的诅咒,对游兰和司麓堪称狠毒的咒骂言语,那些被吞掉的遗产和钱财,那些日复一日的磋磨,漠视,霸凌。
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会再有掰扯和算计,不会有报复,不会有一分一毫的感情或者眼神。
纠缠不清的善意和恶意互相交织,确实有过很好的从前,甚至在游司梵最困难的时候,是司家叔婶收留他,帮助他,但后来的欺负和针对那些欺负也都是真的。
三年,翻天覆地的三年,恨与爱,恶与善。
一团乱麻。
游司梵不知道现在他的脸色有多平静。
他以为自己会哭,会笑,会流泪,会疯狂大喊,宣泄。
会哭诉自己有多委屈,多想念猝然离世的父母,为什么他没有跟着一起去西北,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这个那么糟糕的世间。
但是没有。
一切的波澜,都没有。
那只是一种毫无波澜的平静,漠视,不再为泥泞而耗神的决断。
——以前他没有资本离开,但他现在有了。
“警官,我过的很好。”
游司梵听见自己平静地说。
“谢谢你,你不需要道歉。”
与其再和一堆不清不楚的人算清楚对还是错,拼命纠结,不如一刀两断,自此分明,脱离泥潭。
走出派出所时正当中午,近乎过曝的烈日倾洒在游司梵的头顶。
X城六、七月的太阳还是不留情面,过于灼热的温度,过于霸道的色泽,只是从空调房出来一会,游司梵身上便被暖融融的光全然裹满。
他站在阳光下,回头看了一眼。
昏暗的阴影里,司家三口很是狼狈地蹲在地上,手臂都被反拧,银色的手铐一闪而过。
他们还在互相指责,斥骂,埋怨对方。
在那么狭窄的范围里,还想趁警官不注意,趁机踹彼此几脚。
“……拘留一个月!……艹你爹的都怪你这个癫婆!!”
“闭嘴!!!……你以为你能摘干净?!我在这陪你们蹲着,丢脸死了!恶心死了!那点里子面子全丢干净了!离婚!……出去就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