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琤颔首回礼,留意到长公主面有不悦之色,郡主反倒显得格外闲适。他略微一想,已然猜到了缘故,便没有再深思,只安静地进了内殿。
他此次离京数日,再度来到太后这里,却发觉殿内的药味较之从前更重了些,不由得微微蹙眉。绕过殿内当中一架花鸟屏风,谢怀琤看见正斜倚在榻上的太后,便俯身请安:“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后搁下手中的书,笑了笑道:“是琤儿啊,坐吧。”
她打量着谢怀琤,不觉叹气道:“此次在外头耽搁的时日长,瞧你都黑瘦了不少,想来是一路风餐露宿,比不得宫中。”
谢怀琤道:“劳皇祖母关心,孙儿倒不觉得累。”他说着,便在太后的示意下,在一旁的锦凳上坐了。
“皇祖母身子安好?孙儿闻着这殿内充满了药味。”谢怀琤嗅了嗅,眉宇间浮起忧色。
太后道:“不过是些养身子的滋补药羹,不碍事。皇祖母年岁大了,身子不比从前,因而太医院开了不少补身的药方。”
一旁,侍奉太后的宫人轻声道:“上回太医来瞧了,说您一切安好。太后莫要担心。”
太后没再多言,转而问起了谢怀琤素日的起居饮食,絮絮言辞之中尽是长辈的关怀。谢怀琤一一回答了,却见太后面有疲态,不由得低声问道:“皇祖母昨夜不曾安寝吗?孙儿瞧您有些倦意。”
太后的笑很淡,带着些无奈:“倒不是这个缘故。年纪大了,人便更喜静,不喜那些纷繁杂事。可惜,我日日在宫中念佛诵经,却抵不过那些嘈杂之声直往耳朵里钻。”
谢怀琤心中浮起猜测,只垂首不语。太后亦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叹息道:“如今这些孩子当中,在宫中能时常来向我请安的,除了你们兄弟三人,便只有阿瑶、窈窈和萱宜了。”
听到那个名字,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快了几分,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太后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只继续道:“也多亏了你们几个孩子时时在我面前说笑凑趣,我才不觉得这日子乏味。”
谢怀琤陪着太后说了会话,这才告辞离开。他走到殿外时,依稀听见里间传来宫人的声音:“太后,陛下说过些时日会请宫外的大师入宫为您讲经解闷。”
太后道:“皇帝一向孝顺,我说过的话他都会放在心上。”
“其实太子殿下亦是如此。奴婢听闻,他也曾几次在陛下面前进言,提醒陛下此事。”
......
谢怀琤眸色转冷,加快步伐,很快离开了淳安宫。
论礼,他该再去一趟永安宫向皇后请安。
然而当谢怀琤到了永安宫时,却得知皇后此刻不在殿内。
“娘娘和二公主、姜姑娘一道出门遛弯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五殿下不如先回去,改日再来。”宫女道。
谢怀琤伫立殿门前,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他无心回宫,索性绕了些路,去了韶园附近闲逛。夏日时节的韶园附近翠意葱茏,处处都洋溢着蓬勃生机。他一步步走着,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去年冬日,此处大雪纷飞,满目洁白。瑟瑟寒风之中,他狼狈不堪地倒在雪地中,鲜血如雪中红梅,斑斑点点溅了满地。六皇子高高在上,如对待最卑贱的奴仆一样对
他肆意拳打脚踢,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生死。
在那样彻骨而死寂的冷沉之中,模糊的神智与挣扎的情绪相交织,冲击得他几欲晕厥。谢怀琤在一处宫道旁的亭子前停下脚步,他记得,便是在此处,那个周身带着融融暖意的少女向着自己伸出了手,拼命搀扶起了虚弱无力的自己。
他抬手轻抚着亭柱,面上渐渐漫上一丝柔软的笑意。满腔赤诚的爱意与欲狂的思念顷刻间冲出心房,迫不及待蔓延成一片汪洋大海。
回宫后,他一直忙于处理诸多事情,至今未有机会见到她。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去见她,可是情感却不断撕扯着谢怀琤的心,让他抑制不住那股翻涌不息的思潮。
他......很想她。
这个念头刚从心上掠过,下一刻,谢怀琤陡然听见一阵轻快的笑语声由远及近。他霍然抬头,疾步走出亭子,果然看见有几个人逐渐走近。而最左侧的那道身影,他魂牵梦萦了许久,此时此刻,终于得见。
他看见,姜清窈正和谢瑶音一道并肩陪在皇后身边走着,三人说笑着,显然心情很不错。谢怀琤本欲迈步出去,忽然想起什么,最终还是默默隐到了亭畔的树丛后,目送着她们走远。
忽然,最左侧的少女步伐一顿,停在原地怔了怔,随即似有所觉,慢慢回头,目光穿过那密密树丛,不偏不倚地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