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衍出声道:“父皇,林老先生的著作有其道理,可多加阅研。但儿臣以为,时过境迁,书中所记载之内容或许并不与当下各地的风貌特性相契合。若想知道浙东地区是否会爆发大规模旱灾,还是命各地官府勤加奏报,加强勘察为好。否则,再多的论断也只是纸上谈兵。”
皇帝颔首:“衍儿的话不错。如今浙东并无异动,朕也不愿贸然有所动作惊动百姓,反而会引发不必要的恐慌。”
谢怀衍应了一声,又道:“诚然,工部所言也是为了国家着想。若是能够设法修建运河等工程,不仅能更加便利商船的通行问题,也能灌溉土地。即便发生了旱灾,也不至于耽搁了粮食的运输。儿臣斗胆请求父皇考虑工部的提议。”
皇帝慈爱的目光落向他:“衍儿目光长远,思量周全,朕没有看错你。至于浙东一事,朕也会命钦天监多观天象,若是上天有所示警,也能尽早察觉。”
谢怀衍含笑道:“父皇所虑,胜过儿臣百倍。”
父子二人言笑晏晏,显得怔怔站在一旁的谢怀琤格外孤单寂寥。皇帝又问了谢怀衍几句话,方道:“正好,朕今日答应了你母后去永安宫用膳,衍儿与朕同去吧。”
“儿臣遵旨。”
皇帝随即看向谢怀琤:“琤儿退下吧。”
谢怀琤躬身应声,随即缓步离开。他走到外间,还能依稀听见里头皇帝与谢怀衍的笑语之声,响彻在阔大的启元殿内外。
他淡淡扯了扯唇,面色没什么变化,只静静向外走去。
远离了启元殿,谢怀琤在无人的宫道之上遇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随着那人缓步走近,他唤了声:“严大人。”
来人是如今在翰林院当差的严崖,亦是谢怀琤伴读严彻的父亲。
他本系江南小县县衙的低等官吏,虽颇有才学,但却难得重用。后来,其妻的闺中至交秋氏一朝忽蒙圣恩,入宫为妃,皇帝体贴眷爱,为宽解秋妃远离故土的愁绪,特意破例擢升了他的官位,好让严夫人能够长居京城,以便时时入宫陪伴秋妃。
在旁人看来,这一切几乎是令人嫉恨的。所有人都觉得严崖是借着秋妃的东风,更是沾了自家夫人的光才有如今的地位,难免有人明里暗里嘲笑他,但碍于皇帝的看重,无人敢轻易流露出心中所想。况且严崖确有真才实学,入翰林院后也令许多最初看不惯他的人渐渐真心敬服。
然而后来秋妃失势,皇帝虽未迁怒于他,但惯会见风使舵的同僚便再不会向从前那样对待他了。他原本一片阔朗的前程随之也停滞了。
这些年,严崖显得苍老了许多。他神情复杂地打量着谢怀琤,道:“见过五殿下。”
谢怀琤缄默着,眉眼低垂。严崖直视着前方,淡淡道:“世
事变迁,物是人非。”
“大人,”谢怀琤抬眸看他,微微笑了笑,“故人相见,却只道人心易变。”
严崖面色沉了沉,声音放得很轻:“殿下已经做了决定?”
“是,”谢怀琤目视前方,嗓音轻而坚定,“及行迷之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那么,臣可以为殿下做些什么?”严崖沉默良久,开口道。
谢怀琤眸底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大人......”
“阿彻与你朝夕相处,即便殿下不曾明言,他却也能察觉到,”严崖道,“这些年,殿下受尽苦楚,可惜臣身在宫外,无法施以援手。如今既然殿下有此心,臣斗胆进言,愿为殿下效力。”
谢怀琤的唇微微颤抖,许久才艰涩地唤道:“大人......这些年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怨?”
他凄然一笑:“许多人都说,大人本有大好前程,却被我母妃所累,只能屈居翰林院做一个低等小官。”
严崖默然良久,慢慢摇头:“何来怨呢?难道离开江南,从此幽居深宫是秋妃娘娘的本意吗?”
“不论是她,还是我与内人,不过都是这苍茫尘世间最身不由己的一粒浮尘罢了,”严崖正色,“况且官场风云变幻,哪里是秋妃娘娘所能决定的?我本也不愿贪恋权位,平生所想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不必日日担惊受怕罢了。”
“殿下既有此心,不知如何打算?”
谢怀琤低声说了几句话。严崖先是一愣,随即深深皱眉,许久才道:“臣虽在翰林院,但这些年浮浮沉沉,也有所结交。殿下所言,或许臣能够帮上忙。”
他淡淡笑道:“臣愿尽力一试,不知殿下可愿信我?”
谢怀琤一怔,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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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数日,浙东地区一切风平浪静,久而久之,皇帝也渐渐不再忧心,觉得兴许并不会发生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