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颔首:“那祁慎之言,你如何看?朕觉得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周安却不赞成。若不是朕拦着,只怕这两人会针锋相对起来。”
谢怀琤迟疑半晌,显出为难之色:“父皇恕罪,儿臣对水利之事见解甚是浅薄。儿臣觉得祁侍郎所言乃是从长远考虑,但户部周侍郎的话也不容忽视,他也是心忧国库,才会出言质疑。”
皇帝挑唇不语,心中却如明镜一般。谢怀琤根基不稳,自然对这些朝臣之间的暗流涌动懵然不知,因此不敢轻易出言表明立场,只怕无意得罪或是触怒了哪一方。
太子涉政多年,朝中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他身为帝王,看得清楚,但也不欲干涉什么。毕竟谢怀衍身在储君之位,培育自己的人手也是人之常情,这也足以证明他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因此,只要太子不犯上作乱,不试图危及如今的朝局,皇帝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世事流转之间,皇帝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掌控。太子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过顺风顺水了?
“你远离朝局多年,如今年岁渐大,也是时候替父皇和你皇长兄分忧了,”皇帝注视着谢怀琤,语气微微低了低,“你三皇兄本也是个聪颖之人,奈何他一颗心只念着那些诗酒风雅之事,反倒对朕从前交办给他的事情不以为意,不甚上心。”
谢怀琤十分惶恐:“儿臣才疏学浅,只怕会有负父皇的期许。”
皇帝一摆手:“不必多言,朕说你能够做好,你便可
以。”
御案上堆积了不少奏折。皇帝随手拣出几份翻了翻,道:“各地呈上来的奏报确如祁慎所言,今岁雨水明显枯于往年,朕也吩咐了钦天监的人多加测算和观望。琤儿,你以为,浙东等地有没有发生旱情的可能?”
谢怀琤垂眸思索片刻,方才开口道:“父皇,不知可否容许儿臣翻阅些古书典籍,了解过往浙东等地的情状。否则,儿臣断不敢妄言。”
半晌,皇帝才笑道:“既如此,致远阁藏书甚多,你可前去一观,看看能不能拿定个主意。”
“儿臣遵旨。”谢怀琤俯身谢恩。
*
致远阁内,日光浮动,映出无数跃动的细小颗粒。
书阁内静悄悄的。看守的宫人道:“姜姑娘,这会子书阁内应当只有四公主在。”
南巡前夕,谢凝玉不慎染恙,因此没能同去。回宫后,姜清窈也已经许久未曾见她。听宫人这么一说,她便提起裙裾登上了阁楼,然而走过几处书架都没有看见谢凝玉。
转念一想,或许四公主此刻只想独自一人待会。姜清窈便不再多想,只专心致志地去找那本书。
循着记忆,她果然找到了那本书。
姜清窈对照着谢怀琤传信中所写的那几个字,逐一翻到了书册的那几页。巧的是,每一页都是一首诗,只是诗的内容和情致迥然不同,乍一看毫无关联。
可她知道,谢怀琤既然留下了那些字,就意味着一定别有含义。她凝神细看着,将那几首诗反复念了念,一时间却无头绪。
无奈之下,她只能决定先将这书册带过去慢慢品读。
姜清窈怀抱着那册书从书架后走出,恰在转角处遇见了谢凝玉。
“姜姐姐,”谢凝玉露出一个笑,“我今日恰好得了空,想起夫子在课上所说的那篇文章,便想着来这里翻找几卷书。”
“四公主如今的身子如何了?”姜清窈关切问道。
“多谢姜姐姐,我已大好了,”谢凝玉轻轻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道,“我因身子不爽利而没能去江南,想来总是觉得后悔。姜姐姐,江南的风光是不是极好?”
姜清窈点头,见她满眼期待,便顺手将怀中的书取了出来翻开,指着上面的诗道:“我眼中所见之景,正如文人诗中所言。”
谢凝玉凑近,默默念诵着那几句诗。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一字一句地将那诗的每一个字都用绵长的语调念了出来,姜清窈静静听着,忽然心中一凛。
她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几首诗的字句,只觉得迷雾渐渐散开,自己好像明白了谢怀琤密语的含义。
谢凝玉又同她说了几句话,便又返身回去翻书去了。姜清窈一颗心怦怦直跳,顿时没了回去的心思,寻了处书架旁的软凳坐下,一点点将那几首诗的首末字拼凑在一起。
少年藏在模糊字句中的话,终于得以显露。
姜清窈缓缓舒了一口气,心尖好像被轻轻叩击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静。她将那卷书册缓缓按在心口,好像这样便能够将他的话牢牢地镌刻进心底。
她虽不知谢怀琤打算如何去做,但得了他这句话,便陡然生出了无尽的勇气和坚定,任凭山高水长,前路未卜,绝不会胆怯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