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忽地传出一阵暖流,温温的、热热的,像是南来的微风,将我轻轻笼罩。
久违的温暖逐渐蔓延而出,顺着大腿根一路流向积满残雪的冰凉大地。
一丝丝、一道道,蜿蜒而下,坠落无声。
我低头,看到身下溢出一片血红。
桃粉色的下裙被染成了骇人的深红色,惨白的鲜雪亦被染成赤红。
“孩……子……”
刘起奋力从喉间挤出两个字眼,紧盯着我的那双长眸中流下一条条绵长的泪痕。
“孩子,玉兰,我们的……孩子……”
第43章 皎皎玉兰 我怀了刘起的孩子……
我怀了刘起的孩子。
可现在已经太晚了。
我终于意识到他口中所说的惊喜到底是什么, 不是那些个
千里迢迢从建康带回来的酸枇杷,而是我肚子里这个,我们期待已久的新生命。
而这个代表这新生的希望, 却被我亲手毁之殆尽。
是我害了他, 害了刘起, 害了我们的孩子。
我无助地抬起头, 看向昏沉压抑的天空,无数片雪花纷飞, 自万米高中飘然落下。
我看着刘起在趴在雪里, 用尽全身力气向我爬来, 他不顾身后的汩汩流血的伤痕,不顾被风吹得飞乱的长发, 每爬一寸都像是耗尽生命一般。
我也想冲他爬过去, 但身下剧烈的疼痛几乎将我撕裂, 只稍稍一挪膝盖,便觉得全身抽搐。
终于, 他爬到了我面前, 极力地向我伸出右手,我亦伸出一只手去回应他, 与他的手紧紧相握。
我感到手心处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那触感宛如在极寒的冬季握住了一块冰。
他的手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寒冷,这寒冷令我感到恐惧。
“玉兰……”
他依旧不停的呼唤着我的名字,拼命地攥着我的手,好像在往我的手里塞着什么。
我握住了一个不一样的东西, 丝丝柔柔的,有着极为细腻的触感。
我来不及摊开手去看,就听见刘起低沉地对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玉兰, 保重……”
我想要同他说句话,张嘴却哑然无声,先前过度的咆哮早已将我的声线夺去,我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他,看着别人残忍将他从我眼前拖走,而我却疼得动弹不得,说不出走不动,也无能为力。
他的身影在一片混乱的大雪中彻底消失,我的视线亦是在这片混乱的大雪中逐渐模糊。
我匍匐着向前,将覆盖在雪里的酸枇杷一颗颗拾起,这些南来的枇杷,日日夜夜被他藏在怀里,躲过了北来的风雪,最终送到了我面前。
这些酸枇杷浸满了从天而降的雪,也浸满了他的血。
我捡起几个,也顾不得擦干净,直接塞进嘴里,一股酸甜随着咬合充斥口腔,还没咽下去一口,我忽地一阵干呕,从口中喷出无数血沫子,如雨点般全都洒在手中的枇杷上。
“殿下,殿下!”
识春在我身边惊声尖叫,可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满耳朵只有呼呼作响的北风,和刘起曾对我过的那句话——
“既是定情,你定要说话算数,今后无论如何也不得将我抛下。”
对不起,启明,是我食了言,也是我背叛了我们的海誓山盟。
在这令人绝望的世道,我终究还是把你弄丢了。
如今,建康的酸枇杷我也算是吃到了,只是那建康紫宫里的茉莉,我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去见了。
从我身下淌出的那片鲜红和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洇湿了满地的雪迹。
我打开手,看向手中他留给我的那个东西,是一枚小小的,赤红色的护身符,符中内含赤黄色符纸一张,上书朱笔小篆——母子平安。
我听南水说,建康有一处天安寺极为灵验,南朝四百八十寺,唯有天安寺最负盛名。
多年前,义阳王夫人在怀胎生产时突遇难产,险些丧命,义阳王只身前往天安寺,虚心拜求护身符一枚,以佑母子平安,当夜义阳王夫人顺利产下一子,取单字名为“起”。
我这才知道,刘起不论如何都要赶回建康,为的不仅仅是那几个酸枇杷,而是为了这枚只有在天安寺才能求得的护身符。
定是那日张太医前来为我看诊,从脉象中看出我已怀有身孕,只因我身子底子太差,不易留住,为了不让我过于忧心忧虑,这才犹豫不决不敢同我来说。
那日,刘起在廊下听出了张太医的顾虑,于是当下决定回建康去求符,他是个男子,在怀胎这件事上帮不了我许多,他能想到的,能为我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些。
他本打算亲自去求符,将那枚蕴含着他所有期望的护身符亲手交到我手上,再亲口告诉我,我已怀有身孕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