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早已践行所言,我等八位也率军千里,助大将军一臂之力攻下洛京,事到如今,大将军怎能反悔?”
“好在末将在出行之前,已将事情始末探查清楚,不曾想,大将军远征千里,赶赴洛京,原来仅是为了个魏公主啊?”
那人随即又是一阵狂笑。
“早说啊,若是喜欢北人女子还不容易?等到踏平洛京,随处便可找上几个给大将军过过瘾。
“大将军又何苦以命相抵,救下这么个不中用的废物公主?”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刘起换得兵权的筹码并不是大魏,而是他自己。
对,就是他自己。
原来,宋主刘襄早就在丹阳王协同家眷投诚大魏时,就已经将他们一家都视作了叛徒。
曾经叛过宋的人,哪怕之后再选择归顺,也尤不可信。
但彼时的宋主却没有办法,他还只是个盘在浔阳不得出头的平东王,日日为了掉脑袋的大事担惊受怕、提心吊胆。
直到那日,刘起远赴浔阳想要投靠他,他便当即应了下来。
不应不行的,造反要兵力不错,但造反更要猛将。
刘起之父刘陆当年在战场上是何等勇猛,身为平东王的刘襄不可谓不清楚。
他更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道理,本就来者不拒的他又怎么会将刘起这样的人才拒之门外?
只是兔死狗烹,如今整个大宋都是他的,而曾经这位替他打下半壁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大将军,也不必再留。
毕竟是投过魏的人,有几分忠心尚难推测,何况他还一心记挂着洛京的魏公主,如此一来,只怕是随时都要往大魏去的。
与其为对手送上一员大将,那还不如找个机会,先下手为强。
当真是好一出帝王之计。
可斩杀功臣的恶名谁也不想背,唯有刘起自戕,方可成全所有人。
我抬头看向漫天的大雪簌簌落下,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世界无比陌生。
那人收紧我脖上的铁链,我像只被拴住的死狗似的被吊在半空中,绝望的窒息感如潮水般奔涌而来,将我彻底覆灭。
我再喘不过一丝空气,面色涨得青紫,就快要被勒晕过去。
“大将军还不动手吗?”
“若再晚一些,这魏公主恐怕就没命活了。”
那人极力地催促着,抢过我手中的星云剑抬手一抛,锐利的剑锋划空而过,以剑头入地,竖插在刘起面前。
“大将军,请上路吧!”
“不,不……”
不要,不要!
我拼命向刘起的方向伸出手,却因双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我看不清他此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更看不清如今的他究竟会有多么颓丧。
刘起,不要死。
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所以,不要死。
就在我差点晕过去之前,马上的那人又像逗杂耍猴子似的松了松手里的铁链。
我终于得空深吸上一口气,使劲喊道:“刘起,你别听他的。”
那人猛地一拽铁链,我蓦地脚下又一空,再次被紧紧拉吊起来。
像是特意报复似的,那人突然狡黠一笑,继而道:“不过话说回来,大将军若是想活命,也并非不可以。”
“陛下惜才,于我等出征之前也曾下过一道口谕,若大将军肯亲手屠了这魏公主,以示对我大宋的忠心,便可安然回到建康。”
“陛下此举,颇为仁义,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大将军不如慎重考虑,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
“不过要末将说,做我大宋庐陵王是何等逍遥快活,朝夕之间即可统帅千万兵马,总好过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缩在洛京做个驸马,岂不无用?”
那人的一番话虽是不中听,但说的却并无道理。
只这一瞬,电光之间,我的头脑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短暂的窒息过后,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万全之计。
对了,对了……
让刘起杀了我。
只要刘起杀了我,就能断了他回洛京的后路,也能断了他对我的所有念想。
如此一来,他毕生再离不开大宋,也再走不出那建康。
刘起强撑着拔起剑,却只站在原地没有往前。
雪尽数落下,拂过他满是血痕的脸,头顶阴沉沉的天空再透不出一丝光线。
他缓缓抬起手中剑,横放在自己的脖子前,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片刻的犹疑。
他就那么看着我,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痴痴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混沌,再没了往日的清澈明晰。
他一直注视着我,一刻也不敢离,纵使什么都不说,却又像诉尽了千言万语。
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