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华盖的随从们被吹得进退两难,纷纷驻足停在原地,用衣袖遮挡被风迷乱的双眼。
胡迁从马上跨了下来,只身走到我的车前,掸去身上的雪渍,俯身钻了进来。
“外头风雪太大,实在坐不稳马,我也进来避避。”
我没有说话,向里挪了挪身,腾出一块空位,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匕首。
自胡迁把我囚在嘉福殿起,他特意命人清空了殿里所有可能造成伤害的利器,那日我与他发生争执,险些用摔碎的瓷片将他划伤,从那之后,他更是派人把一应餐盘茶盏全都换成了木质的,可谓是防得彻底。
而我藏在袖中的这支匕首,是刘起那夜翻入殿中时留下来的,这匕首曾是他的贴身之物,亦是曾经在那山林陷进之中,差点了结他的东西。
他把匕首给我,为的是让我重拾抗争的勇气。
哪怕是为了他,我也要坚定不移地战斗下去。
等了一会儿,车外有人来报:“禀太傅,这雪越发大了,车队无法前行,需稍作整顿。”
胡迁寻问似的看了我一眼,我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回应他。
见我没有异议,他回那人原地休整,之后便安静地坐在我身旁。
车内的暖炉烧得火热,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尽后,炭火溢出的苦涩。
我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他,试探着移了移身子,更往他身边靠了些。
“怎么了,霜儿?”
胡迁问我。
我低声道:“外头风大,我有些冷。”
胡迁带笑把我拢紧,但我在他怀里却无法感到一丝温暖。
冰凉,尽是刺骨的冰凉。
他向后一仰,把头靠在身后的车壁上,叹着气道:“委屈你了,今日天公不作美,一场好好的婚礼竟成了这副模样。”
我把头倚在他肩上,微微摇了摇,道:“不碍事的,我喜欢下雪,下雪多好呀。”
是啊,能有雪真是太好了。
无论是五年前徵音殿的那场雪,还是五年后宣阳门外的这场雪,都是如此的不可替代。
唯有雪可以掩盖一切的罪孽,也唯有雪可以埋葬所有的生离死别。
如此,我也不算是罪大恶极之人了吧。
我趁胡迁走神之际,轻轻摸进袖中,缓缓抽出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电光火石之间,尖刃泛起寒光,我猛地挥出匕首,直直扎向胡迁的胸口。
只在这一瞬,我什么也不去想。
脑中仅剩一个念想,我要他死,我要他比我先死。
我虽改变不了结局,但我仍可以拼尽全力。
只要没了胡迁,太后就失去了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若我舍身入局,说不定也能胜天半子。
可就在这须臾之间,胡迁忽然睁开眼,抬手便紧紧地扼住我的手腕,他的眸中寒光泠泠,亦如手中的匕首那般锋利。
“你想杀了我?”
他冷嘁一声,“还没过门就急着当寡妇,是不是太不慎重了?”
他一手夺过匕首,半空中一挥,我头顶的花钗冠应声落下。
金属的尖角擦过木质地板,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暖炉中幽然散发出木炭腐朽后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霜儿,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
他腾出一只手揪住我脑后散开的长发,手下使劲向后一扯,我便被迫扬起脸,被迫直视着他。
“我竟从未想过,你会如此心狠手辣。”
“乘人不备,取其性命,这样的损招莫不是刘起交给你的?”
头发被他抓在手里,从头顶处传来的疼痛几乎将我整个撕裂,我咬紧牙关,却止不住喉头翻涌,似是下一秒便会喷出几口鲜血来。
“霜儿,你怎么还不懂啊?”
他忽地咯咯一笑,那笑声比黑夜中的鬼魅还要骇人。
“若我真死了,你说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是你吗?还是刘起?”
我被嘴里涌出的一股血腥味呛得说不出话,只觉得胸口发凉,周围犹如死亡般的沉寂。
只有他的说话声依旧落在我的听觉里,无比的冰冷,无比的残忍。
“我告诉你,都不是。”
“是式乾殿的那个,还是公主府里的那一大家子?”
“你想想看……到底是谁?”
我猝然从口中喷出一阵血雾,浓烈的血腥味彻底将我包围,我再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如抽搐一般倒在地上。
他终于放开了手,仍由我像一只被砍去肢干的蝼蚁,竭尽所能地向车门处爬去。
我艰难地爬出去一段,手刚碰上车门,就感到后背处传来一阵粉身碎骨般的疼痛。
我回过头,看见胡迁正一脚踩在我的背上,面上阴郁晦暗,眼中怒火中烧。
骤然间,一阵狂风猝不及防地刮开车门,呼啸的北风毫不留情地灌进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