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林郁野素来情绪稳定,此刻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推开玻璃大门内,凉风吹拂。
侧边是一条长廊,首段纸板上写了红星福利院的发展史,原来是私人做慈善而开办的,后面挂满了相框,林郁野慢步前行,大多数是被领养的孩子和新家人的合照。
其中有两张让他停了脚步。
一张红框是沈唤笛的,瘦瘦小小一个,没有笑容。另一张蓝框是……他想到了方才捐赠者里有陈叔叔的名字。
“怎么了?”沈唤笛问道。
林郁野回过神,只说:“我找到了你。”指了指其中一张,视线却不可控地落在另一张上。
上面有着十多年来十分熟悉的面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轻声问道。
声音在长廊里来回闯荡,细细碎碎的,唤醒了数十年的记忆。
沈唤笛靠近了相框,昂着头抬眸注视着,不自觉学了林郁野的云淡风轻,试着用很平和的语气说出这件难堪的秘密:
“潘丽第三次怀孕时找人看了说这一胎是儿子。”
“可我不是。”
“当时政策规定有了两女儿就不能再生了。”
“所以他们多方打听找到了这儿。”
“明面上真孤儿不用交钱。”
“背地里,交点钱,假孤儿就能变成真孤儿,再添点钱就能上户口。”
“于是我五岁之前住在这儿,户口也在这儿。”
“以假孤儿的身份。”
“为了区分,连相框都不一样。真的是蓝色,假的是红色。”
到底是没到真正的夏。
凉风吹太久,起了鸡皮疙瘩。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没印象没记忆,但其实桩桩件件我都记得很清楚。”沈唤笛抱臂拢了肩。
“吃不饱的肚子,好不了的冻疮,年复一年的阴冷潮湿和暴晒燥热,满身的虱子和湿疹。”
“这里孩子多,受到年龄大的欺凌辱骂很常见。”
“农忙时规定要去稻田里劳作,水蛭蜈蚣虫蚁,也很常见。”
今年南城因雨水过多犯了虫灾,学校特意安装了一层纱帘。
若非没有纱帘遮挡,那密密麻麻地盘旋在教室顶灯上,令人头皮发麻。
难怪虫子飞扑进来时,班里唯一没有尖叫的女生只有她。
“至于为什么把我领回去,听我姐说,潘丽是为了多分一份田地。”她自嘲轻叹,“我不想让他们如愿,可我实在是想有个家。”
“后来我有了弟弟,他们如了愿,那天他们喝了很多酒,我才知晓我真的是亲生的。”
“不是没人要的野种。”
“但也没区别。”
“这么多年,我和没人要的野种没区别。”
她的语气全程很平静,寥寥数句把她藏起来的秘密说出了口,可正因为她太平静了。
腾升的酸涩充斥着心口,堵得林郁野说不出话来。
“谩骂挨打伤痕,穷困自卑胆怯组成了沈唤笛。”
“甚至有可能给你带来麻烦。”
“未来这些烙印在她身上的丑陋印记也很难消退。”
沈唤笛垂下了长睫,轻声发问:“这样的我,你还喜欢我吗?”
温热模糊了视线,林郁野不再多言,牵起她的手往怀中一揉。仿若耳边又响起了那天淅淅沥沥的春雨,湿答答地淋湿了相拥的两人一身。
林郁野喃喃道:“在喜欢上你之前,我早已知晓你有所隐藏。”
“我喜欢的你,永远都是完整又残缺不堪的你。”
“你说有麻烦,那我们一起面对就好了。”
他亲了亲她的发丝。
温柔的,不带一丝情/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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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村一行也不全是“自揭伤疤”,沈唤笛记下了一小本的感想,她本意仍旧是为了联合国模拟决赛做准备。
“是不是下周一高考?”
沈唤笛正整理手上的资料,高二下学期的学习任务增加了不止一倍,空闲时间和林郁野的约会时间彻底被压缩。
以往林郁野总会缠着撒娇让她多陪他。
现在四人课后一起学习都能被他当做是约会。
“你的未来更重要。”他总是这样说。
林郁野在人前维持面如寒霜,于是对沈唤笛的随口问询,他常忍着不会第一个开口。
“对啊。”凌丛宇刚做完一张生物试卷,递了过去,意思是让她检查,对方迟迟未应答,他又埋头继续写下一张。
骤然的沉默让
林郁野写试卷的手一顿。
他抬眸去看。
此时,沈唤笛正站在窗台下。
纯白纱帘顺着夏风飞舞,遮住她半个身子。
她的面容隐匿其中,看不清表情,却品出一丝失神黯淡来。
“好快啊。”她喃喃自语。
纱帘落在她发顶,晕染出一片柔光,林郁野的眼神暗了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