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是林稚。
他身着一身长衫,鼻梁上配着一个古旧的圆框眼镜,七年过去,他老了许多,拄着拐杖,被林开搀扶着,肃穆地盯着祭坛上的林惊蛰。
他早已听说了今晚的动静。
“林惊蛰,你的眼睛是林家给你的。”他斥道,“可你却利用它三番四次地伤害林家人。”
林惊蛰望着他身后神色各异的林家人,笑道:“这是报应呀。”
“在场诸位,哪位没有活在往生眼的荫蔽之下?”
“踩着你们的‘母亲’繁荣昌盛,不以为羞耻却引以自豪,我自认也算经历些人事了,可这么不要脸的事还平生罕见了。”
“你胡说!她们都是自愿的,天大地大只有林家能够庇护她们。”一个青年从林稚身后跳出来反驳林惊蛰。
“对,是我胡说,”林惊蛰拍了拍身旁那顶巨大的钟鼎,“看看你们脚下密密麻麻的性命吧,看看这祭坛上积累如山的尸骨吧。”
“你说,她们是自愿的?”
明晃晃的罪行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却并无羞愧,习惯了往生眼的付出,习惯了她们的牺牲,所以会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他们叫嚷着:“林惊蛰,你母亲出走林家,是叛徒!你也是林家的叛徒!”
“你有什么资格评价家族的往生眼?”
听到这话,林惊蛰倒笑了,她很怀念这种千夫所指的感觉,她历数自己的罪孽。
“对,林秋雨是林家的叛徒,所以我是叛徒。”
“廖景春是全性妖人,所以我也是全性妖人。”
她的罪孽来源于她的血脉,她生来便是有罪之人。
“所以,我合该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可是与其评价我这么个过时的恶人,不如想想你们自己。”
“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注1]”
“你们花费这么多精力,用血缘和伦理圈禁你们的族人,是不是因为,你们早就无道无德了呢?”
一直沉默的林稚忽地用拐杖在地上猛敲了几下,发出“叩叩”的响声,身后乌泱泱的人立马闭上了嘴。
林稚深深地望着祭坛上面露讽色的林惊蛰,提醒道:“林惊蛰,你身上流着林家的血,终究还是林家人。”
“有些事有的谈,我也可以不追究。”
“那您还真是深明大义。”林惊蛰笑道,“可七年前您不还对我喊打喊杀的吗?”
林开站出来替林稚解释:“那是巧儿!”
“那不是他默许的吗?”
林巧儿再疯,也是林家人,受制于林家,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稚咳了咳,拉住林开,道:“好了,别再和她争辩。”
他和林惊蛰谈条件:“林寿可以走,可是她得把林家给她那双眼睛留下来。”
“往生眼可以让拥有者复生,这是林寿现下维持生命唯一的方式,她病的那么重,要是挖出来她立马就得去死。”
林惊蛰将林寿护到身后,冷道:“你这是要林寿下一秒就去死。”
到底拥有往生眼,林惊蛰很快就能察觉背后的猫腻。
林稚顿了顿,又咳嗽了几声,道:“眼睛是林家的宝物,我不可能让你们带走。”
“那就是没得谈了。”
林稚叹道:“哎,罢了,我早知道今晚是躲不过的。”
他和蔼地笑道:“林惊蛰,或许这也是你那对奇怪的眼睛回到林家的机会。”
这才是他的算盘!
什么往生眼?
林家人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他盯上的是廖景春给她的眼睛!
林惊蛰立马拉住身后的林寿,低声道:“不要离开我身边,我带你出去。”
“那个人呢?”
“什么?”
“姐姐,等的那个人呢?”林寿说,“留守林家村的所有人都来了这里,所以……他在哪?”
他既然没被抓住,是不是抛下林惊蛰离开了?
林惊蛰一愣,脸色变了变,最终淡笑道:“可能终于后悔了。”
话落,所有林家人一拥而上,将她俩团团围住。
林惊蛰一手持刀一手拉住林寿,警惕地环顾四周,仿佛一头面临危险,呲牙咧嘴,凶悍无比的狮子。
虽然,她能够轻易斩断别人死线,但说到底也只有一个人,若是面对千军万马,迟早被拖死。
有个人从林惊蛰正面袭来,她集中注意毫不犹豫地切掉了他的线,哪个人瞬间炸开,喷洒了林惊蛰一身污血,而身后立马又冲出一堆人,林惊蛰向后转,刚出刀,反应过来自己在转身时将林寿甩开了。
她顾不上躲避,赶紧去找失散的林寿。
然后,在乱局中向外冲砍掉某个人的胳膊,拉住了林寿。
林寿刚被她拉住,还没来得及欢喜,就面露惊惧之色,只听见“噗”的一声,林惊蛰被一刀砍中,喷溅出刺目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