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止一个人在哭, 因为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但很快,泣声就被乌压压的口号声覆盖了过去。
沈意欢站在人群中间,明明是初秋,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将她深深包裹在其中。
她有些木然地转了转眼睛,目之所及许多人眼里还含着泪,嘴上却已经喊上了口号。
沈意欢忽然很慌张、也很害怕,那她呢?她是不是也和她们一样?她也加入了吗?
她急急抬手,抚上自己的唇,触手一片温热,只有泪,没有张口。
但只是不张口就足够了吗?自己真的要就这么看着吗?她真的只能这么看着吗...
沈意欢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你!你怎么不喊口号?”
“没有没有,她只是身体不舒服声音有些小,不是没喊。”沈意欢还没回神,就被黄绛珠一把护到了身后。
对面穿着没有徽章的军装的青年眼睛一转,并不准备放弃这么好的立威机会。尤其是他刚刚看过来,就沈意欢长得最漂亮。
按他的经验,在最漂亮的姑娘身上立威,往往会显得更加威风。他叉着腰,准备绕过黄绛珠去抓她身后的沈意欢,离他最近的人又迈步挡住了他。
这下,才来到文工团但其实已经“战功赫赫”的小.兵朱文林是真怒了。他搬出以前无往不利的说辞,“怎么?你们跟台上的坏分子是同党?”
不等沈意欢他们反应,他立马高声叫自己这边的人过来,“队长,这里还有韦海的同党。”
他的声音打断了台上的讲话,霎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来。汤明的声音从本该响着悠扬音乐的音响里传来,“怎么回事?”
“有人不喊口号,其余人还包庇她!”朱文林见领导看过来了,更是兴奋,他没提台下的人都在哭这样明显的事。
此时此刻他们的眼泪是战利品,不用提、只享受就好。等到了他们其中的谁被抓上台的时候,眼泪才能成为罪证。
“我嗓子哑了,声音有些小,应该是这位同志误会了。”沈意欢按住黄绛珠的手,自己走了出来。
汤明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解释,只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就收回视线,示意台上的小兵继续宣读韦海的“罪行”。
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黄绛珠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紧沈意欢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硬碰硬。
沈意欢抿了抿唇,安慰地回握了黄绛珠的手。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这个场面。以往大院那边的批..斗大会,沈建中夫妻都会刻意让她避过,后来靳希文和靳延也是如此。
她又住在大院中间的三层小楼里,也没有哪个小兵能闯进她家逼着她参加。
所以沈意欢对于外界的风雨,一直是隔着一层水雾去看的,今天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走进雨里。
沈意欢终于懂了为什么父母和靳希文都希望她能转岗,希望她离开文工团,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确实是太难受了。
后半段里,沈意欢再也没抬头。一是不敢抬头看曾经那样儒雅得体的人因为一封信被人按着头羞辱,二也是不想看曾经起舞的地方就这样沦落为争权的斗场。
这半年里,靳延一直关注着文工团的事,今天的事也没瞒过他。他一等下班就径直赶回了家,见一楼没人,连忙问沈小妹,“表姑,欢欢呢?”
“在练功房。”沈小妹叹口气,“幸好你回来了,你去看看吧,欢欢从来不在这个时候跳舞的。”
靳延点点头,快步上了二楼,满腔快要溢出的担心在看见沈意欢脸上的淡然时戛然而止,“欢欢?”
“你回来了。”沈意欢拿起一边的毛巾擦了擦额间的汗,猜到他突然回家的原因,解释,“我没事。刚刚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不在。”
她还以为靳延有事不在,现在看来是她晚了一步,靳延应该是一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见沈意欢这样,靳延反而更担心了,“要不请段时间的假吧,不把你们单位那些反对的人搞走,他们是不会停下的。”
沈意欢摇了摇头,“我不能请假,万一被那些人抓住把柄反过来攻讦我们两家怎么办?”
“我今天就是一时接受不了。”她反过来安慰靳延,“我知道的,现在只能忍。”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不能、也不会把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推给靳延和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