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律带给他的一切都深刻。
忘不掉。
那段时间陶汀然一直紧绷着自己,他没考上Z大,去了本地一所师范学院。
奶奶病情时好时坏,八九月份陶汀然经常去医院守夜。
身边的人都在淡忘周其律,提起来也只记得那是周哑巴的儿子,记得的人好像只有他和奶奶。
不过,最近奶奶似乎也在慢慢忘记他了。
初秋,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陶汀然正在收拾行李,忽然接到石医生的电话。
他愣住,呼吸停止了几瞬。
那次他走时给左邻右舍以及石医生和谭叔都交换了号码,托他们留意黑背。
当然,更早之前也拜托过他们在周其律父子回来时,第一时间通知他。
陶汀然陡然有些紧张,他清了清嗓子,划开接听。
“喂?汀然?”
“嗯。”陶汀然蜷缩了一下手指,抿了抿唇,说,“是周其律回来了吗?”
“不是。”石医生说,“是黑背跑回来了。”
“不过……”石医生支吾其词,最后叹了口气,“你回来看吧。”
数不清是第几次急匆匆地往恙塘赶了,车票都攒了小小一盒子。
陶汀然坐在动车临窗的位置,他因失而复得而喜悦,也因为他这人有点迷信,觉得他与周其律之间还有缘分,所以开怀。
担心黑背不认得,他随身带了周其律给他的那件黑色外套。
陶汀然闻了闻,什么味儿都没有,但是犬类嗅觉灵敏,应该能嗅到周其律的气味。
“婶婶!”
石医生在小巷口等着,陶汀然跑过去,还没问,对方熄了烟,复杂地看他一眼,说:“回来就趴在家门口,谁走近点就龇牙。”
“没事儿,它应该会认得我。”陶汀然笑笑,迈步往里去。
刚走出没两步,胳膊被人抓住。
他不解地回头,看见石医生不忍的表情。
随后,陶汀然听见她说——
“黑背可能活不久了。它脖子上的绳子勒进肉里,已经在腐烂,有条后腿应该是让车碾了……它……”
石医生说不下去,放开了他。
陶汀然瞳孔微颤,下颌紧绷着,一言不发地走过巷子,来到周其律家门前的小院。
当他亲眼见到曾二十几斤重的狗瘦得皮包骨,浑身是伤的模样,瞬间红了眼眶。手中的衣服攥出抚不平的褶皱。
黑背趴过的地方洇着血痕,它受的伤远比石医生说的要重,或许连今晚都撑不过去。
无人知晓它经历过什么,它对人戒备,连陶汀然靠近都要龇牙威慑。
“黑背,不认识我了吗?”陶汀然抬手抹掉模糊视线的泪珠子,唤着它的名字慢慢靠近。
“对不起啊……这么晚才找到你。”
陶汀然像以前一样坐在台阶上,黑背趴在他身旁。那些血淋淋的地方不忍直视,陶汀然回家拿了剪刀,帮它把脖子上系得很紧的麻绳剪断。
他把那带血的绳子扬手扔得很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黑背的脑袋。
黑背微微动了下,偏头闻他腿上那件外套。
它好像认出是谁的,微弱地叫了一声,“呜……”
陶汀然无声哭着,几度失声。
他们就这么坐着,直到夕阳落到山头。
黑背只剩最后一口气,它把下巴枕在陶汀然的腿上,时不时闻闻那件衣服。黄豆大小的小圆眼睛一直望着巷子口的方向。
因为疼痛,它不停地小声哀叫,没人知道它是如何拖着这一身伤走回家的。
陶汀然想带它去医院,但黑背伤势过重,不能轻易动它。小县城宠物医院少之又少,唯一营业的一家又因为距离太远,对方拒绝派车下来接他们。
陶汀然与它一同望着那窄窄的巷子口,轻轻地抚摸着它,安静陪着。
“走吗?收你十五。”
“所以是什么时候?”
“什么?”
“生日。”
“哦,12月30。”
“试试,小寿星。”
“不知道。我马上卸下来,然后装陶先生买的空调。”
“抱歉,骗了你。”
“我怕他再打你。”
“陶汀然,我喜欢你。”
“我们不会分开。”
“谈了。”
“陶汀然,我们不要异地恋。”
我很爱你。
………
过往一遍遍凌迟着他,陶汀然只觉得痛不欲生。
他后悔遇见,不知道原来幸福也可以转换为痛苦。
陶汀然满脸泪痕,轻声说:“不等了。”
实在太痛就闭眼好好睡一觉吧,以后等他回来找你。
“黑背,我们不等他了。”
几分钟后,黑背没了呼吸,陶汀然低着头哭了很久很久。
他把黑背埋在周其律家后坡竹林里,将那件视若珍宝的外套裹着它一并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