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会惩罚他吗?他一向阴晴不定的。灵婴是日落后才回来的,他一路跑到抚镇将军府,同我一样,热得一头汗。那刻我突然很害怕,生平头一次惧怕。日落西山,心口的汗蒸没了,凉意使我颤抖着。
灵婴垂头丧气:“他骂了我一天诶,我以为他不记得我这个人。”
圣上骂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有勇无谋,有胆无识。还骂他不懂人情世故,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
“沅水,我真是这样的人?”
他见我不啃声,急且怒,瞪着眼:“他凭什么骂我?他自己还躲在宫里呢。就算他讲的有点对,但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要娶你为妻的,一起骑马算什么。”
我转过身,不觉得冷了,继续掐叶子,手心捏着一把碎叶子。
“沅水,”他突然抱住我,全是潮热的汗味,“我对陛下说了,我要娶你为妻,越快越好。”
少年的目光通红又坚定。而圣上没有反对。我有点恍惚,自己有什么好。但此刻不能犹豫,张开手拥抱他,我当然配得上少年的深情。我有比你们更炽热的心。
我们的婚期定在秋天。储君的婚讯传出时,引起许多世家的不满,不过这些抱怨给阿爹弹压住了。小娟跑来骂我,骂我是阴险的蛇。阿娘帮我准备礼服,只有永昌府送来贺礼。我没在意这些,心中烦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果然大暑过后,安西都护府送来急报,黄金城堡欲扩张至鼓城,番邦已把界碑拔了。
窥见阿爹的神情,就知道这是严重的事。好多年前,因为镇国公战死西域,鼓城闭关很多年。如今开城几年,又要打仗了吗。我一直往郡主府跑,前桥阁和羽林卫也往那里跑。灵婴想亲自去鼓城查探,给阿爹制止了。等了七天,乔铮叔叔的信到了,他指塔塔人遭人排挤,被迫东迁,他们于鼓城周遭搭建许多城堡,数万人欲定居于此。他希望中原移兵三千守关。
前桥阁算出移兵三千要用的军饷,又商议此事宜兵还是宜和。
阿爹就说:“只有亲自面谈过,才能裁夺。”
郑大人立即说:“一用兵便是无底洞,需慎之又慎。”
羽林卫的南辰喊道:“可鼓城是通关要道,岂可让与番邦之手。”
灵婴又按捺不住,他想领兵去西州。
这时阿爹示意他坐下,他用平静的目光一扫,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我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连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
“陛下的身子日渐衰弱,你不可远行。”他看着灵婴,“此事可大可小,我需亲自走一趟。”
我连连摇头,想到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刀。只怕他有去无回。
“沅水,你哭那么凶干吗?”他摸摸我的头发,“那么多人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刀光剑影,你又跑不快。继续摇头,我的亲人不多,没有父亲,我不能失去你。为什么只有我在哭?难道大家都认为阿爹应该去?
灵婴将我拖开。乔冀立刻凑上前,他想和阿爹一起去。
“英叔叔,你带着我。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
阿爹考虑一会,没有答应,他笑道:“你父亲在那里,有他就够了。你留在京都,郑老伯年纪大了,你跟着他,学着做事。”
他再把灵婴叫到身旁,叮嘱他:“南岭人敦厚,又有王大相公与他们交好,那处是风水宝地,你要好好笼络。渤海国地处边角,野心却大,你要小心,屯兵于幽州,不可松懈。”
灵婴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如果我没有回来,就去永昌找卞怀东。”
他在交代后事吗?我挣脱辖制,抱着他的腿,撒泼打滚,不同意他的决定。
他很生气,嗓门都抬高了:“沅水,你怎么跟泼妇似的。大家都看着你呢,南宫家的祖宗看着你呢。”
阿爹,我就是很慌张。难道你没看出来,从我出生起,除去能找到的一丝血脉连接,我就是孤零零活着。淳化二十年的中秋,按照旧例,我们一行人去雍州祭拜。重影破壁,祖先的牌位积攒了好厚的灰尘。我有些茫然。那是个凄冷的月夜。推开老宅祠堂的门,灵婴与我一起点亮蜡烛,小娟和乔冀跟在身后,那些灰白的缟纱审视着我,肆无忌惮地飘荡。
我翻开族谱,从上而下,自己是最后一个。
乔冀笑道,他的母亲来自南宫世家,他也该算进族谱。小娟说,她的外祖母也姓南宫,这么说她也能当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