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荣,明天你们启程去祭拜的人,就是他亲手杀的。”
坐回摇椅,木条硬硌着地面,咯吱咯吱割耳。男子面容凝滞片刻,以他的见多识广,这件事使他的细眼微微张开。
半晌,他吸口气,仿佛明白许多事:“怪不得。三小姐从不提他,岳母病得胡言乱语,而怀东去了永昌…”
瞬间的震惊过后,他抿抿胡子,揣测着前因后果。
结果却笑道:“从前见到少全,他生于富贵之家,什么都不在乎。却不料想,他比我可怜。”
我低着头。他又耸起肩:“怪不得陛下不要他回来。杀戮至亲,国法家规都是死罪。”
交给国法服罪,南宫世家的丑闻就要昭告天下。
“是了,”对方立刻说,“如此一来,皇后娘娘的颜面全无,我家岳母老了还要受人指摘。”
不仅如此。我也会颜面无存。忠孝仁义,那块高高挂起,发着霉味的匾额,我不能毁了它。
第二日在船上,韦伯林问起流民魏大石的案子,他始终没拿到诏书,无法处决犯人。在祭拜世伯之前,我不想杀人。再说,南山大庙里的庶民,你安置得也不漂亮。吃的用的,不是从宫里拿,就是武馆捐的。
“陛下,下半年各项开支,李户老都算过,”他弯着腰,“臣若不看紧些,出了亏空,才是大罪过。”
我斥道:“有完没完,别老和我说没钱的事。”
同行的何红山捧着铜盆请我洗手,看见他,我就想起各种年节要行的仪式。突然想到皇陵,随口问问皇陵的事,因为即位后我从未去过。
“那处葬了多少人?”
何大人笑道:“只算主穴,有十位圣主依次安葬。若算上皇子皇孙,那就多了。”
“为何选在茅山,我瞧地图上偏得很,路又难走。”
何大人说,那是先祖大皇帝选的,可不由他做主。
“陛下,家父曾说过,茅山面阳辟阴,除恶扬善,聚拢天地正气。从风水来看,那是块宝地。”
是么,我心里笑起来:“大人觉得,那位平康王要不要葬进去,好叫天地正气震慑他?”
何红山一直为此事烦恼,期期艾艾:“这个么…毕竟英王边上早留出地方。可他犯了大罪,堂而皇之入葬甚不妥。若是…陛下能划除他的宗籍就好了,以庶民身份迁入皇陵,只当陪伴英王吧。”
抬起眼,韦伯林也在一旁,这是他们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既顾全我的心情,也顾全宗亲的颜面。我没反对,同他们纠缠太费力。临行前几天,母亲再三叮嘱,何大人为了顺从我的心意,得罪不少人,要我体谅他的难处。
“陛下宽容,”对方松口气,露出笑容:“英王泉下有知,也会感念陛下。”
不与他们多谈,起身回到后舱。后舱尽是香炉味道,小冰面朝一樽木龛,默默念往生经。我拿起只厚垫子,叫她别跪在地上,又推开窗板,舱内好透透气。她叫我等等,等她念完后,将描了字的经文烧了,收拢碎片归入玻璃盒,一起沉到海里。她说那天晚上太黑,自己不记得沉船的位置,随波逐流,希望她的亲人能收到。
见到她神情沉郁,我的心情也起伏。提醒她,她答应过不哭的。她就咧开嘴,皱起眼角,很难看的样子,两手沾了香灰,都擦我胸口上了。
海面很平静,过一会儿,听见她说:“你想叫阿松去永昌么?”
心念一转,一定是金家小妞,将昨天的事告诉她了。
喉咙口噎了噎,她会反对还是赞成。
“阿松生性单纯。你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依我看,还是别让他去涉险。”
这么说,她还是舍不得叫南宫博死。
她看着我,我也不知自己什么表情,她坐直身子,尔后说:“怎么了,我说错什么?”
我就笑道:“没有,你说得没错。”
后舱的香灰味熏得气闷,我还是去船头逛逛。哪知她立刻翻身下地,堵在门口。
“怎么了?你以为我为阿博这么说的。我没想到这个。昨天知道这个消息,心里就不安,但不是为他。”她的脸有点红,语无伦次,“因为鹊姑娘的事,你对我发了大脾气。从此我下过决心,不再犯傻的。你说得对,我叫人去杀她,是不忿自己的布娃娃被抢了…”
我有说过这话么?
她咬着唇:“可这次不同。”
略带讥讽回答:“你不想布娃娃给毁了。”
她气怔,胸口起伏几次,转头看向那座木龛:“今天回到这里,我心里的愿望,是不再有亲人死去。叔父也一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