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人将账册搬回去,剩下住在郊外大庙的人,你们多拨些钱去安置。
李户老亲自来搬,和善地笑:“陛下仁厚,是老臣的福气。这些账册上的一分一厘,都为天下安定而做。”
早会结束后,我想出宫逛逛。正好琼华宫遣人过来,皇后在安排喜姑娘与公主去谒陵的行李,请我自己在中殿用膳。传话的是金士荣的女儿,绿巾束腰,发辫用珍珠缎绕于头顶,额头碎发向后拢去,跟个野小子一样。我不自觉笑起来,又多说两句话。她听见我要出宫,便央求带她同行。
对金芽芽印象深刻,因为她从平康王手里救过小冰。她曾活灵活现描述当时场景,小冰姐姐躺在床上,衣裳都给扯破了,王爷就压在她身上。
“等我跑近一瞧,姐姐晕过去了。王爷左胸口插了一根银钗,血沿钗身流下来,滴滴答答的。王爷还穿一身深红龙纹锦袍子,眼珠瞪得老大,四处飞起红色纱幔,样子可怕极了。”
后来众人劝我安葬平康王,我根本不予理睬。不仅如此,大都府换任之际,我暗中命阿松处死了平康大妃,当时韦伯林惶恐来问,我很平静,叫他将尸体处理掉。
韦伯林处理得很利落,京都内根本没掀起风浪,从此我对他稍加信任。
“陛下,韦大人瞧那人不顺眼,就交给他们处置吧。”金家父女跟我一起出行,早会的结果我并不满意,士荣瞧出来,一股凉风吹进,等我抽回思绪,又听他说:“不值得为个匹夫,弄得前桥阁心里不痛快。”
我才不在乎他们痛不痛快。我想知道外库发去铜雀台的钱,他们是怎么分的。
试探问道:“你们也太贪心。外库每月发几万两,还未出城就让工曹提走三成。钱到铜雀台,各司只怕还要再分。这倒算了,归还旧账算什么名堂,划给庐江巴陵各一大笔。拿着朝廷的钱,你们当好人。借口做河道,大伙一起发财。”
金士荣连忙澄清,他没干这事。他压下笑意的那一刻,我知道刚才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陛下,这些是李户老告诉你的?”
我翻了三天书,自己琢磨的。
他摇起头,尔后才说:“陛下,这类事的前因后果,该由户曹同君上解释清楚。”
自然能解释清楚,他们会有许多理由。似乎有一张繁复又沉重的网,笼罩住整座宫廷,这张网密密麻麻,与我的生命搅和一起。
金士荣笑道:“既然钱已经花掉,务必要将事情办成。据小臣得知,铜雀台四面皆是保定侯的地盘。陛下派了大公子和老郑去,可他们不是铜雀台的人,指挥底下的营造司难免不顺。陛下不如请保定候进城一趟,他若肯出力,银子能少砸些,老郑也轻松些。还有么,保定侯府从前与英王十分亲厚,可英王的遗子,棺柩还扔在荒山呢…”
我从鼻子哼一声,他不做声了。女孩坐在车里,眼珠骨碌碌盯着我的表情。
“我不管他是谁的儿子。他早就该死。他就像粘在豆腐沫上的苍蝇,卑鄙又恶心。”
这时芽芽喊道:“陛下说得对,平康王爷和那个大妃诡计多端,差点害死小冰姐姐。再说英王有什么了不得的,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被立储。”
士荣却说:“丫头没见识。陛下,平康王身上有谋逆之罪,旁人不敢多话。不过对于英王,他活着的时候名望很高,陛下言语中不要亵渎他。”
行车至破锣巷的柳家武馆,大宝出门未归,我便带人游走于几条小巷。这里很热闹,不似世家住的深宅大院,街边皆是敞开大门的杂货铺。芽芽说巷口大街有人表演杂技,拉上我们去看。走到那里,果然挤着一堆人。中心有三个男人,一人敲锣打鼓,另两个一老一少,一坐一立,各自揣把折扇,合着锣鼓声说故事。
我转身问:“他们在说什么?”
金士荣正示意阿松站去左边,自己则护着右侧,四周杂闹,说话声要凑近才能听清。
之后铜锣一记脆亮响,周围突然安静,坐着的长者猛咳一口痰,只听他说:“欲将血肉祭山河,春草秋木托素心。说到英王一行远赴山河以南,奏本向上,意欲与皇室割袍。当时南方的景色,紫霞飞雁,青河荡影。那英王心性烂漫,与至交好友论诗作画,喝酒蹴鞠,自以为要过神仙日子。哪知过去几个月,钱袋见底,窗棂积灰,老友嫌弃,跑到大街一瞧,凡间烟火,他竟什么都不会做,只好对烧饼铺的大婶说,嬷嬷,我饿得很,要吃张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