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了我半晌,然后慢慢说:“老相爷太拘谨,折了陛下好意。陛下知道英王吗?年轻时,他总和我们一同喝酒一同蹴鞠。”
半点也不知道。金士荣立刻笑道:“难得一个圆月日,侯爷别说这些。”
保定侯转过脖子,不屑瞪他一眼,然后说:“听闻平康王的棺柩,在去茅山的路上翻了。前桥阁有人下命,就地掩埋。”
我缓缓垂下头,金士荣一时也不说话。于是保定侯又瞪着太常寺卿,说:“你们将皇家血脉,埋在荒郊野岭,让先主如何瞑目。”
原来是为堂兄叫屈的。太常寺卿自然出座认错。当时天气太热,只好将王爷暂时落葬。紫木还在路上,等新的棺柩造好,自然令王爷移驾茅山。
依然握着白玉盏。他凭什么葬在茅山。给他在荒山留个坟头,我已然仁至义尽。
元绉挥手,叫太常寺卿回座。他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不过他也喜欢英王。就如他同我坦白过那样,保护单容,因为他是英王血脉。我让英王的血脉孤零零飘荡于孤山,他们这帮老臣,均是敢怒不敢言。
于是抬起头,不紧不慢告诉他们,这事前桥阁办得很好。既然遗体已落葬,没必要再惊扰。对于王爷的所作所为,英王叔不会反对我的决定。
元绉立刻站起,安抚上下众人:“这是自然,臣等均无异议。陛下莫要生气。今晚是中秋佳节,众人感怀往日,所以才来求情。逝者已去,希望陛下网开一面。”
我还未说话,保定侯冯坤接着说:“还有,陛下年轻,不能被奸佞小人蒙蔽。有些人只会溜须拍马,不配入前桥阁。”
对面的金士荣听见,眼角瞬间皱起,像只生气的耗子。
“侯爷,您可真是不依不饶。”
母亲坐在身旁,目睹一切,便对老丞相说:“今日过节,不说朝事。陛下年轻是真,所以才要各位扶持。”
那些前朝老臣对母亲格外敬重,听见她如此说,都不再言语。安福郡主的小儿子最能暖场,带来府上的舞姬跳上两曲,很快席面的空气融融如意。
几杯暖酒下肚,元绉又带保定侯向我敬酒。其实近看保定侯,倒不是飞扬跋扈的人。眼眶下的眼袋,使得他看起来很疲惫,面容黄腊腊的,好像得过重病。他又直言杯中酒不够烈,就如直言金士荣是小人一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敬我好几杯,我都喝了。他便呵呵笑起来,脖颈都是红的。恰好怀东上前,回答永昌府的琐事,他看他一眼,认出是镇国公的嫡孙。
这时舞曲已完,歌姬们退场。母亲见到支好的琴座,心中有感触,她说她想弹奏
一曲,不知各位想听什么。她看着我,我想了一想,说想听兰陵曲。我想听童年听过的曲子。
她起身去准备。保定侯的视线透过怀东,身后是留给镇国公的桌椅,一束白菊,一鼎香炉,青烟缭绕。我以为他如所有人那样,敬仰着镇国公,要对怀东嘱咐些什么。他却转头对我说:“陛下,你相信时运吗?从英王死后,铁麒麟便时运不济。”
心头有些膈应,不知为何。他没有大声说,只有近前的元老师和怀东听见了。
难道那位英王真吸了天地灵气,是支撑铁麒麟的神人吗?我从未听父皇提起他。
元绉笑道:“陛下别误会,冯老头喝醉了。王爷只是普通孩子,这是真的。”
论起才智,我心底佩服的是长丰。父皇只是占了出身高贵的运气,作为领袖者,长丰比他耀眼太多。英王是个普通孩子,他却被众人惦念到如今。
怀东与我一样,露出困惑。
他铿锵有力:“陛下,如今各方安定,万水通渠,王朝必然复兴。您不必过虑。镇国公府也会恪尽职守,守好永昌府。”
保定侯听见,很高兴似的大笑,他真的喝多了,大手搂住少年的肩膀。
那时母亲调好琴弦,兰陵曲缓缓入耳。
元绉听见,笑一笑,对我说:“那年国公爷出征前,嘉宁皇后就是弹此曲送行的。”
他又看着怀东:“金戈铁马三千里,当年国公爷踌躇满志,拿着九州图,追星逐月,满怀抱负。谁能想到,他再也没能回来。”
他捡起白玉盏,平稳地,从高处朝下掷向桌面。
“陛下,这样一击,杯子满壁裂痕。”
怀东认真看着,接过杯盏:“后来南岭来犯,不过区区千人。因为满身裂痕,只要轻轻一握,就…碎了。”
杯盏真的被他捏碎了。
那鼎悲伤的香炉,依然青烟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