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又寻问一回祖父的病。我回答说祖父只是小病,喝几剂药发汗就会好。
娄娘子素来知道她父亲与祖父的瓜葛,就说:“老爷子也不必自责。阿爹只是生气多说几句,后来不是赶去赔礼了。这些天他都瘦成那样,我和阿娘瞧着只是可怜。依我说,都是那女人惹的祸。打小就瞧出她不是安分的,真是祸害遗千年。”
平康大妃就说:“将来这位姑娘多半是琼华宫的主人,你们也不可议论。”
娄娘子的坐垫一定生了刺,她扭捏着坐立不安。
暖阁外有女侍端上几盘小吃,大家洗手吃一会儿。冯大娘感慨说:“琼华宫空置许多年,论理也该有新人进去。庆禧朝那会儿多热闹,流水的赏花斗鱼。内宫的赏赐也多,玩的花样也多。可惜宣和这些年总说节俭,连后位也不置。真是把自己浪费了。”
娄娘子咽下几口气,瞧看着众人说:“一朝有一朝的事儿。如今新君选的人进来,只怕大伙也难亲近。我小时候就见过她,可不是恩宽的人。一点不如意,就挑唆姑奶奶罚我去山里跪。如今更霸道,上个月指明要我娘去雍州祭祖。结结实实跪上好几天。阿娘回家后直拉我哭诉。”
冯大娘看着她笑:“看来你同她从小不睦。等人家做了正宫娘娘,少不了给你难堪。”
娄娘子真哭起来,雨带梨花似地可怜。
“大妃,我的命真苦。夫家都这样了,老爷子的尸首也没着落。若是又摊上厉害的主儿,只怕京都也容不下。更有甚者,命也要赔上。大祸临头,大妃可要帮我说说话。”
燕娘同她差不多年纪,顺势拦过她的肩膀,微笑说:“玩笑话你也能当真。其实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几分真假呢。”
平康大妃只顾捻转佛珠,听见后也说:“闵家老爷算作为社稷死的,你是他的儿媳,京都内谁敢怠慢?可见想太多了。”
我不由问出声:“也不知永昌城如何了?羽林卫的衣大人前日来我家作客,求祖父说,他也想跟去那里看看。”
冯大娘就说:“听说不好呢,新君急得很。他们武人心性,总想冲锋陷阵。好像所有事都能用拳头解决。”
娄娘子止住眼泪,接上话:“我也听说,新君想亲自去。爹爹和前桥阁好不容易拦下来。”
大妃便动一下,又命人沏上滚滚的茶。
“亲自去?他走了,那中殿如何办?”
众人皆说:“所以才拼命劝住。”
我双手捧住茶碗,口中哈出热气,想把即将来临的寒风驱散片刻。转眼望去,窗外的红叶已经凋落,冬天很快会来。还有两个月就近年关。这个新年不会太平。
在平康王府闲话完已近日落。马车刚到家门,门口居然等着内宫的人。那是跟在大公主身旁的嬷嬷,身旁还站了两名內监。管家迎上来,对我说,庄嬷嬷已等候很久。
“麻烦大姑娘随我去内宫一趟。公主闹起脾气来,我们都劝不住。”
自从长丰死后,我已去过绿桃的寝殿许多次。她不吃不喝也不肯睡觉,看见我后,便死死拽着衣袖问,父皇如何死的。绿桃是个执拗性子,从前侍读时我就小心伺候,如今逢此大变,她的脾气更难安抚。我犹豫着,不知此行又要费多少精力。
庄嬷嬷似哀求似哭泣,只喊一声:“幸苦大姑娘。”
我无奈上车,让管家去禀告母亲,今晚多半要住在内宫。
接着庄嬷嬷告诉我,这次是为镇国公府的怀东少爷。他领旨要去永昌,可是公主死命不让。
我便说,那得让国公府那边先好好安抚公主,让她心绪稳定,我再陪她住上几日开解。
庄嬷嬷叹声:“姑娘去了就知道。怀东少爷是撞了邪,一点也不像先前的模样。公主原本痴傻。两人对坐着干瞪眼。我瞧着都害怕。”
等我们行到宫门,天色已黑,宫墙上支起昏黄的灯笼。宫门已然下钥,守门人不让前行,老成的庄嬷嬷解释半天也无用。
“如今不是先前的规矩了。”
庄嬷嬷便说:“新君还未啃声,官大人已然拿
腔作势,翻脸不认人。”
我就说:“嬷嬷别急。公主犯了病,总有人会去禀告主上的。到时吵吵嚷嚷闹起来,我们就能进去。”
守门那人指着我:“丫头片子少来起哄。规矩就是规矩,主上说过,戌时一刻宫门关闭,闲杂人一律不得出入。”
庄嬷嬷同我一起说:“原来我们是闲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