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忆里回过神来,傅鸣玉眼眶湿润,他定定看着眼前的洛与书,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时候,那时他还是丞相家的大少爷,拥有疼爱他的父亲母亲,和恣意,美好的一生。
他很想问问他,仙君,你还记得,傅鸣玉吗。
可是他不敢,他怕仙君早就忘记了他,他怕听到仙君不解地反问他:傅鸣玉?不就是你的小字吗?
这一刻,他甚至恨自己为什么会有个跟姬月潭一模一样的小字,姬月潭为什么要姓傅!还有个小字叫鸣玉!姬月潭有好几个名字,可他傅鸣玉只有一个,真是欺人太甚!
傅鸣玉咽下心酸和委屈,小心翼翼问洛与书:“仙君,你可以,弹琴给我听吗?”
弹琴?洛与书一怔,没想到傅潭说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是会弹琴,但极少弹,尤其是在众人面前,因为总有些弟子会不由自主嗷嗷叫,大力夸赞他的琴技,而这个时候,不会弹琴的傅潭说就会“切”一声,酸溜溜道:“不就是弹个琴,有什么了不起!”
他不是不喜欢吗,怎么现在……又想听了?
但洛与书没有拒绝,因为傅潭说跟他光明正大提要求确实少之又少,现在难得开口,他当然会满足。
木鸢上没有旁人,洛与书便大大方方取出了自己的古琴。
傅鸣玉一眼看出那琴是落霞式,而仙君常用的那把,形似伏羲式,他疑道:“仙君怎么没用那把落花吟呀?”
闻言,正在调弦的洛与书手一顿,落花吟?那把束之高阁名唤落花吟的古琴?
多少年了,称得上是古董了,素日里高高挂起撑牌面,他师尊绯夜仙君都不用的。
傅潭说没事提这把琴做什么?
洛与书轻轻摇头:“有些陈旧,便不带出来了。”
傅鸣玉略显讶异,仙君不是最喜欢落花吟么?但到底只是一把琴,傅鸣玉没有多问,洛与书笑看他:“想听什么?”
傅鸣玉不假思索:“莫怜湾!”
莫怜湾?洛与书预备拨弦的手又是一顿。
这真是一首古老久远,还有些冷门的曲子,这首调子有些淡淡忧伤,他倒也不是不会弹,只是确实没怎么弹过,曲谱在脑海里略略有个印象,有些生疏。
而且洛与书完全没有想到,傅潭说会想听这一首。他以为凭傅潭说对古琴所了解的匮乏的常识,会点一曲喜闻乐见,素日里常听的平沙落雁或阳关三叠,毕竟他空空的脑壳也想不出其他的曲子了。
而莫怜湾那样深邃又带着些淡淡忧伤的曲风,完全不像是傅潭说会喜欢的风格。
甚至完全不像是傅潭说会知道的东西。
见洛与书有许些犹豫,傅鸣玉心提了起来:“仙君,怎么了?”
“没事。”洛与书轻笑一声,“只是许久不弹,有些生疏了。”
他拨了一下琴弦:“弹得不好,你可不要笑我。”
随着大大小小音符自他白皙的指尖灵活地迸出,悠沉的调子传进耳朵里,傅鸣玉才稍稍放了心。
他眼睛一眨不眨认真看着演奏《莫怜湾》的仙君,湿气便氤氲了眼眶。
透着朦胧的泪眼,傅鸣玉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自己,一脸稚气的少年骄傲地与仰慕的仙君道:“我可以试试和仙君合奏吗?我会古筝,会吹笛子,还会吹箫!”
听着洛与书的琴音,傅鸣玉却愈渐落寞。他听出来了,仙君没有自谦,他是真的生疏了。曲子最能反映人的心境,如今听着仙君的琴音,竟再也找不回当时的感觉了。
而这首自己爱若珍宝,象征与仙君旧日情谊的曲子,在仙君这里,不过是犹如昙花一现,很快便忘怀的存在,他甚至都快……不会弹了。
傅鸣玉一阵心酸。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仙君终究还是变了。
洛与书抬眸,一眼瞧见傅鸣玉泛红的眼角,心中微微一凉,自己这曲子弹得是有些不太好,可也不至于把人难听哭了吧?
这般想着,洛与书有些惭愧,停下了跃动的指尖。
“抱歉,生疏了。”洛与书歉意笑笑,“等我回去练一练,再弹给你听,好不好?”
“不不不,仙君弹得很好。”傅鸣玉匆忙摇头,“是我闻曲伤情了。”
闻曲伤情?伤哪门子情?洛与书衣袖下的拳头骤然握紧了。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傅潭说……怎么也会说这般矫情的话了?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间竟谁都没有出声。好在目的地很快到了,木鸢速度慢了下来。洛与书起身,从高而下俯瞰万物。
这是一座城,一座,繁华而巍峨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