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抬头,固执地请求道,“恳请夫人以苍生为念。”
“若是臣妇厚颜接受,才是苍生之难。拙夫曾经说,陈阁老素有大夏诸葛之称,许大人也是当世管仲和范蠡,有他们在何愁没有良策?”
“但是,有‘自在会’的幻术当道,诸葛和管仲也无济于事。”皇帝看样子着急坏了,男女之防也不顾了,竟绕过屏风一步靠近了她。
“夫人,”他再次顽固地恳请,“请以黎民百姓为念!”
这样的突然接近吓了雪砚一跳。竟本能地毛发悚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几乎要以为,他存心想吓掉孩子。
真想拿簸箕把这货打扫出去!
以苍生为念固然没错,可是,非得跟你一条船,不能以我自己的方式?这个人,果然还是讨厌到了极点……
再敢上前一步,她都想打人了!
一屋子陪侍的人敛气屏息。
皇帝这样的请求莫名让众人紧张。不知为何,分明十分谦卑,却不像在礼贤下士。
雪砚沉默地瞅了他半晌。
忽然,幽幽地问:“皇上,您真的没有接受灌顶么?”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出来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几乎是一刹那产生的困惑,毫无顾忌地就问出口了。——她顾不得所谓的君臣之纲,反正都拿捏上了,索性就拿捏到底了。
皇帝被问得一僵,不抬头地说:“夫人何出此言?大将军当时就在现场,不都亲眼见到了么?”
雪砚心里冷哼。
玩幻术的人都明白,眼睛见到的可未必为实。“可是,在将军离家去山里之前,那十几日内皇上完全可以反悔,秘密地接受灌顶。”
或者,当时就跟邪神串通好了,欺骗了所有人呢?
雪砚细思极恐。
皇帝叹了一口气,像在笑她的孩子气,“夫人实在多虑了。朕若获得了神力,现在又岂会任由别国掠夺财富?这几个月,过得真是窝囊透顶啊。”
雪砚寻思一番,也是。
他和姓莫的应该算是一路人。若有了本事,早就骑住别人往死里打了。还会等几个月?可是,这心口的一团迷雾仍是挥之不去。
总觉得这货古里古怪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做作。
“皇上,你敢发誓么?”雪砚直截了当地说。
随侍们:“......!”
昏头了,要皇帝给你起誓?这女子可真会蹬鼻子上脸,不拿主子当人了!可是,陛下对她的态度摆在这里,谁又敢当真呵斥她呢?
皇帝缓慢地抬头,微微一笑,“当然。若是朕对夫人撒了谎,愿被天打五雷轰。”
雪砚无话可说了。
或许真是她多疑了。这一问题再纠缠下去,就好像成了审问。实在不成样子了。她暗暗换一口气,努力将心中的迷雾驱除。
雪砚淡淡说:“目前的死结就在于自在会。我会想办法先解决了他们。往下的事,相信阁老等人也不费吹灰之力。至于拜相一事,请皇上不必再说。”
她顿一顿,强调说,“这是不可能的。”
皇帝见她把话说绝了,只好懂事起来:“既然如此,朕也不便勉强。自在会的事......就静候夫人的好消息。若需用兵,自有三军候命任凭调遣。”
“臣妇只能说,勉力一试。”她说。
皇帝缓慢起身,光风霁月地笑了。
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方才说道:“起驾,回宫。”
雪砚起身恭送。心里有一种馊了的感觉。
她想,自己一定是太讨厌他了。再好的笑容也不养眼。可是,人家都已发毒誓了,再疑神疑鬼的也没意思。
毕竟,一切只是她突如其来的疑心而已。
皇帝摆驾回宫了。
他似乎很满意这一趟的效果,回宫时一路都像吃到了糖,笑眯眯的。
雪砚回到后院时,却莫名不爽。
其实对于这事,就算他不上门来求,她也不会作壁上观的。毕竟家里损失了好几十万两呢。但现在反而有一种被他以“苍生”绑架了的感觉。
好一会子上不来劲。
后来在师父的绣像前静坐一会,才把杂念驱干净了。
算了,还是先把心思放在“自在会”上头。
她的眼睛虽然看得远,但想随心所欲地搜出“头领”在哪却办不到。她还远远算不上“天眼通”。只是一场小悟,没神到那地步呢。
但是,对酷爱解谜的她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乐趣?
在千里眼的俯视下,大夏江山微缩成了一个鲜活的谜局。人在其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种种生活的行为,都包含着银子的流动。
更进一步具化,那就是数。
人口的聚集,船舶的往来,货物的进出。一切是有规律的,可计算的。接下去的几日,雪砚每天俯视、揣摩着这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