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敲着龙椅,似在沉思。
“陛下,臣以为,朗州太守此举,是打着为国为民的幌子,意图诓骗陛下。”此人正是荀喻,乃荀家家主,总揽兵部。
他话音一转,恭敬道:“不过陛下乃是圣明之人,断不会被他蒙蔽。”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荀喻道:“微臣听说,今年朗州收成乃是往前三年的总和,并未有缺粮少食之事。至于朗州太守所谓民无余粮,更是无稽之谈。前几日户部尚书曾派人查探过,家家丰裕。民富便易生谋反之心,朗州太守不顾圣意,欺上瞒下,其心是何用意,微臣实难推断。”
“户部尚书,可有此事?”
“额……老夫在。”户部尚书颤颤巍巍从朝列里走出来,看了一眼荀喻,哆哆嗦嗦:“事,事……”
他支支吾吾,听得皇帝心烦至极。
“朕问你,荀大人说的话可是真的?”
户部尚书像是一场大梦惊醒,立刻道:“荀大人的话怎会有假,是真的,是真的……”
皇帝手一拂,赫然而怒。
“他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龙案上奏疏四散,惊得众朝官立刻跪下。
“陛下息怒!”
“荀喻,速速给朕拟旨!朕许他十日,如若钱粮交不上来,便贬去儋州,永不回京!”
“是。”
*
诏书送到赵玄言手中时,已只剩七日。赵玄言却谁都没有告诉,独自去了一趟薛家。
这是唯一一次薛庆山没有将他赶出来,两人围炉而坐,谈了许久。提及圣旨,他长叹一声,道了句: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大诏衰矣!
翌日,薛家粮仓天未亮便送来了米粮。薛家不仅有春风阁,更有粮店数家,贮有万斤米粮。却一粒未留,尽数送来了官府。
赵玄言对着官府满当当的粮仓,相顾无言。
人到不惑之年,便不自觉回忆起往事。
他当初身无长物便娶了圆圆,一心只想让薛家放心,便是再苦也不道一个难字。圆圆爹嘴里说着勿要来见他,可总会暗地里托人赠予钱财供他们度日。
如今几十年过去,他官至太守,早已是朝廷四品官员,却还是要靠他周济。这太守之位,于民于己,他都当地太过失败。
他抚了抚怀中亡妻的灵位,心下怅然。
圆圆啊,你要我如何有脸下来见你?
*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朝廷加重朗州赋税的消息不知何时传了出去,愫愫听说此事的时候,已是三日以后了。
阿浮和斯湫在屋中急得坐立难安。
谁都知道,此事关乎重大,如若处理失当,便是掉脑袋的罪过。但朗州六成的粮食,如若全数上交给朝廷,朗州百姓
愫愫来到官府门口,发现大门外密密匝匝皆是人。举目望去,只见朗州百姓排成长长一列站在门外,队列一直延伸至长街尽头,仍能隐隐约约看见攒动的人影。
他们肩上担着粮食,脚底踩着泥,似乎刚从田地里出来。
门外,负责税收的官员难掩感激,高声道:“人要下官给各位道谢了,多收的米粮都已经登记在册,算是官府借各位父老的。”
“借什么借,咱们朗州若不是有大人,今年还不知如何过这灾年,怕是也要当流民讨饭去了!大人不说财税的事,本就是为了我们这些百姓着想,我们要是什么都不管,岂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就是!”
“让大人放心,这些米粮都是多出来的,不会少了我们吃的!”
见到这一幕,年轻官吏擦擦眼泪,忙道:“多谢各位,多谢各位!”
正门已经堵满了从朗州各处来的百姓,愫愫从侧门进了官府。
府中空荡无人,连前几日那看粮仓的老伯也不见了影子。不过几日,这里什么都未变,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多年未来,愫愫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找爹爹住的院子。
这里是府邸最里,被几间存放文书的屋子环绕着。仲秋时节,院中的枫叶渐红,仿佛染上了丝丝血意。
愫愫踩上落叶,唤了一声,却无人回答。她正要走,却闻到一丝酒气。
瑟瑟秋风中,一声碎裂之音。
愫愫循着声音过去,只见一人醉倒在院子角落,脚边堆满了空酒坛子。
是她的爹爹。
“愫愫来了。”赵玄言抬起朦胧的双眼,撑着墙角跌跌撞撞站起来,晃悠这走了几步,却又跌了下去。
愫愫将他扶到桌边,从屋内端来一碗水给他解酒。刚将碗放下,便听见他轻声道:“愫愫,爹爹想你娘了。”
说完,他又自顾自笑道:“圆圆若是看见爹爹,又该要数落我喝酒了……也不知,她在那边一个人孤不孤单,有没有想我们。但是,爹爹想她,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