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着屋内笑了一下,苍老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欣喜, “别担心,觉慧接到这封信之后绝对会去找那个男人的,到那时候我娃仔的病就有救了。”
他的眼皮眯了一下,从两颗浑浊的有点泛黄的眼珠子里迸射出来无限的希望,就像是有两只跳动的火苗,迎着日光一闪一闪。
“那个男人的力量咱们爷俩都看见了,活死人肉白骨,哪怕是曾经的盛世也不是所有神明都能有这样涉及生死的力量!”
他眼里的光似乎透过薄薄的纸窗,要烧到孙子的身上去。
“小子只要我干完这一票,你就能好起来,和其他家的小子一起蹦蹦跳跳的,在大热天也能出去划水吃冰去,去真的看看这个世界了!”
澄泰大师已经年近九旬,儿子儿媳都在冥道的研习中先后逝世了,给他留下了世界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他的小孙子。
可惜大概是整个家族都跟冥道走的太近,他的小孙子一出生心脏就蕴藏着冥道的力量,从小就体弱多病,随着年纪的增长更是愈发虚弱下去,眼瞅着就时日无多。
他带着孙子,远离京都故友举家搬到出云,就是因为这里的气候更适合孙子调养身体。
治好孙子这件事几乎成了他后半生的执念。
他离开京都之前,觉慧也曾劝过他,人活到这个岁数总该看开一点。
再者,他浸淫冥道多年,生离死别是惯常见到的事,怎么自己身在局中反而看不透,不肯放手
澄泰这个暴脾气,当时就差点和觉慧割袍断义,被拦下来又骂他这个老匹夫,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不觉得肉疼。
两个人就此算是割袍断义,已经许多年没有信件往来了。要不是这次觉慧亲自写信求助,他们俩或许还不会恢复通信。
不过觉慧那老东西可能怎么也没想到,他给自己寄信的动作都被别人全部提前算到了,甚至还早早跟自己打好了招呼。
澄泰叫下人来取信的时候犹豫了一刻,他知道,自己这封信寄出去之后绝对能引起老友的兴趣,让对方下定决心踏进这场风波。
老友和他差不多同岁,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这次平安京的风波,是一场会让觉慧晚节不保乃至于粉身碎骨的龙卷风。
他不该把对方引进来。
但是孙子的声音又从黑黑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孩子的声音里满都是稚嫩的向往, “爷爷,我终于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听保姆的小儿子说,外面能看见出云的山,青色的山尖还能看见飘渺的云雾,和我梦里罩在爷爷身上一样的雾。”
澄泰的眼泪控制不住涌了出来,老人死死压抑着自己啜泣的声音,不肯让屋里躺在棉被里的孙子听到他的脆弱。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在最后的日子陪着孙子走完这些病痛,然后亲手用冥道的力量杀死自己的准备。
这样至少在前往冥土的路上爷孙俩还能做个伴。
不过这种念头现在再也不需要了!
感谢上苍,澄泰头一次这么感谢虚无缥缈的运气,感谢上苍让他遇见了银古和“虫”,给了他的孙子一次能够平衡冥道和生命之力的机会。
他当时对“虫”的力量能做到什么程度还有怀疑,于是在银古的邀请之下亲自走了一遭“荆棘之路”,出来之后他就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澄泰跟死亡打过太多次交道,因而对生的力量的理解也远超过世界上的其他人。
他很确信,只有光酒这般纯粹的“生”,才能和他孙子体内的“死”打个平手,遏制住死亡侵蚀躯体的进程。
非人的神使很高兴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两人立时便签订了契约,澄泰负责引觉慧下水,银古则要提供大量光酒治愈他孙子的顽疾。
不过签订契约之前,银古先提醒他一点: “过去喝下光酒的所有人都渐渐被虫接纳了,换句话说,他们的本质慢慢变成了虫。”
“你的孙子喝下光酒,最后活下来的还是不是百分百的人类,是不是百分百的他自己就不一定了。”
若是旁人一听,肯定要拒绝银古提供的光酒。毕竟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怪异太危险了,谁会不恐惧自己变成半人半虫的怪物
不过这爷孙俩显然不似凡人,两人对了下眼神,都把头点点,达成了一致。
这些年他们什么办法没有试过,只要能活下去……变成怪物又如何
大人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小孩反而看上去冷静些,眼神里除了坚定之外,还有一大片猩红色的血丝。
银古挺喜欢他的眼神,伸出手指点在小孩的眼皮上,笑眯眯发出邀请: “等你好全了,我们教派似乎还缺一个优秀的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