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捷这番话说得非常有,钟磬音啧了两声,明知道不应该,心里却也为宁淅感到担忧起来。
与钟磬音正相反,宁淅被要求增肥十斤,还不能是只长在肚子上的肥肉,要均匀发胖,同样折磨得要死要活。
档期定了两个月,不需要内外景,导演和编剧们倒是省心了,演员们压力大得要升天,话剧表演时情绪动作都是流畅的,现在演着演着就要定格,演了上一出后下一出不知道要衔接去哪里,情绪的调整相当费力。
宁淅坐在舞台正中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坛金鱼,面容麻木地听着前面两位女演员的对手戏。
他本该是演出一副低眉顺眼、忍气吞声的认命模样的,可心里总是被下一场戏的安排牵着走,情绪渐渐地就不对起来,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已经无法挽回了。
“卡!”果不其然,台下的导演叫了一声。
宁淅眼神飘了飘,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刚想起身道歉,就听导演在场下拿着个塑料喇叭在喊:“后面的那个高个的丫鬟,怎么回事啊你!你看少爷的眼神怎么比殷小姐还含情脉脉的?想许配给少爷做通房姨太太啊?”
导演话音一落,全场哄堂大笑,都向着宁淅身后看去。
宁淅上台时沉在角色情绪里,没看清这场上都站了什么人,恍恍惚惚地也跟着回头去看。
他转过头,只见钟磬音在他的身后捂着脸,指缝中闪烁着躲避的眼神。
钟磬音本来就生得白,丫鬟又不用什么娇媚精致的脸色,打底干脆只抹了一层薄粉,刚才被导演嚷嚷了一番又被全场的人调笑,眼下脸上的红色盖都没地方盖,统统冒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上等丫鬟的装束,单扣侧襟淡绿色的上衣,袖口翻上来简单的锦花,下身同色的敞口裤子,戴着梳了髻别了首饰的假发,两个细细的三股辫从发缝间延展出来垂在胸前,耳垂上还夹着翠色的耳夹,下面点缀的珠子贴在颊侧,煞是可爱地随着钟磬音慌乱的动作一起摇头晃脑。
宁淅看着钟磬音,越看钟磬音躲得越厉害,化妆师骂骂咧咧地上来扒拉着钟磬音的手要补妆,钟磬音被迫坐下了,宁淅这才看清他手里还捏了个深绿的手绢,此时此刻在两个食指间搅来搅去,到真像个端正害羞得不知道怎么是好的小姑娘。
大家仍旧在起哄笑着,女主演和宁淅关系算得上好,笑得前仰后合地拍宁淅的肩膀,宁淅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钟磬音,那人一副手足无措到眼珠子都不知道该往哪转的样子;宁淅又看他因为画了舞台妆而贴得浓密的假睫毛,以及睫毛下延伸出的很宽的一条黑色眼线,分神想着如果不知道这是钟磬音,化妆化成这个样子,只怕面对面站在宁淅的眼前,自己都是认不出来的。
宁淅回过头来,对着导演欠了欠身:“不全怪小钟,我刚刚情绪也不对,肯定要重新拍一条的,他应该是看出来了。”
导演咂么着宁淅这句话,听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实则怎么想怎么不对——比如钟磬音明明是站在后面看着宁淅的后背后脑勺,怎么看得出来宁淅的情绪是什么样?
可是宁淅一向为人苛刻,排练时不骂人都算全组烧高香的,从来没为谁解过围,且他又是专业到不能再专业的业界大拿,说得话可谓相当权威、不容质疑。
导演挠了挠头,只得打着哈哈认同下来。
然而再开拍时,导演发现,这一次宁淅的情绪是真的很不对,且不对得十分明显。
他把一个“死人”演得太“活”了。
于是导演再一次喊了卡。
可惜话剧演员的习惯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续两声卡之后,连女主角和女配角的情绪也都开始变得不对起来,怎么也入不了戏了。
来来回回试了几次,大家逐渐心情焦躁,反而越来越难调整。导演很是无奈,只得说这一组先下去休息,换下一组的人上来拍。
宁淅第一个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后台走,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宁老师是不是因为重拍了太多次,有情绪了、生气了。
这样一来,别人反倒不敢回后台触宁淅的霉头,干脆纷纷坐去台下导演的身边,观摩起另外一组演员的表演来。
宁淅一个人站在幕布后面,深吸了好几口气,抬起手指触了触自己的脸颊,果然是发着烫的。
还好剧本要求他的角色“面如墙灰”,脸上涂得惨白还带着不少深色阴影,厚厚的几层粉遮盖住了宁淅脸上所有毛细血管,不然真正的颜色透露出来,只怕要比钟磬音刚才丢人十倍。
宁淅在后台处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下去,随便找了个化妆台坐下,也没去看自己的剧本,想着酝酿一下情绪,才阖上眼帘,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喊他:“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