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音走不动了。
他坐在路边的花坛,双手撑着膝盖,鞋底满是雪水泥泞,甚至有些浸入鞋子与袜子的布料,让脚趾发疼。他的手指尖因为冷冻吹风而起着皱,他喘着气,垂着头,脸颊靠近衣领的位置被哈出来的热气蹭得潮湿。
他走了快要三个半小时——钟磬音觉得自己走了快要一夜,整整一夜,从大剧院走到了地标商场,可是好远,好远。
“好远啊宁老师……”钟磬音抬起头来,不知怎么,鼻子有些发酸,他望着街对面辉煌的灯火,望着被霓虹灯围绕的商场标牌,迟来的委屈与不甘像没有经过磨铣的石刀,迟钝的切割面残忍剖解着他的胸膛。
“宁淅……我真的离你好远。”钟磬音重复着,站起身来,就好似驱光的飞蛾一般,向着商场走去。
他低喃:“我真的离你好远啊。”
“可是我还是要走啊,还是应该往前走。”钟磬音站在商场的门口,借着光低下头来,看着仅剩下百分之五电量的手机:导航软件上的箭头指着宁淅小区的方向,定位在钟磬音的脚下,连接出一条蓝色的线条。
钟磬音根本不知道宁淅住在哪一栋、哪一单元、哪一层楼的哪一户。他自己深知这一点,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了多考虑的必要。
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钟磬音想,都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钟磬音向着商场里面走,想着要借一个充电宝。
商场一层是大型的鲜生超市,门口安置着面包站,黄油烘焙的气息扑面而来挑逗味蕾,钟磬音的肚子叫了一声,接着泛起了酸水,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毕竟按照重山的习惯,话剧首场演出结束后,是要一起聚餐的。
现在大家应该已经全部换好衣服、卸好妆,笑着、闲聊着,一起携手往饭店走了吧?
钟磬音想着,吸了口气,快速在门口借了充电宝,站到了面包展示柜前。
这个时间可供挑选的品类已经不多了,钟磬音实在不爱吃面包,稍微犹豫了一下,接着听见身后响起了非常好听的、熟稔的、带着疑惑的声音。
“钟磬音?”
短短的三个字、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叫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钟磬音却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转过头去,看着宁淅的脸,眼中是更甚于宁淅百倍的困惑。
“宁、宁……”钟磬音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了一般,他看见宁淅皱紧了眉头问自己:“你今晚不是有剧?”,一时却难以回答,半晌才吞吐出一声低哑的:“宁老师。”
大概是钟磬音此刻的神色不太好了,宁淅皱着眉打量他,又问:“病了?”
钟磬音有些难以消化宁淅的字句,他难以消化目前的情况,低下头咬紧自己的唇忍了又忍,仍旧忍不住眼角鼻头一阵又一阵的酸意。
在心灰意冷的、筋疲力尽的、饥饿狼狈的夜晚,凑巧遇到自己喜爱的热爱的挚爱的心上人,凑巧遇到了他的星辰——钟磬音不敢去思考,不敢去细想,不敢去捉摸这该是多么巧合、多么有缘、多么救赎的剧情。
钟磬音抬起头来,宁淅的表情似乎再度变了变,钟磬音不管是否自己加于宁淅身上太多的脑补,但就是硬要在宁淅的眼神中解读出担忧的神色来。
想要他的更多……想要他的关心、他的注视、他的安慰,无论通过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话语也好,想要他的感情——哪怕只有这一个短暂的夜晚,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想要宁淅属于钟磬音一个人。
钟磬音下意识地吸了下鼻子,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真的万分可怜。
“今天是我的生日,宁老师,我突然好想见你一面。”
钟磬音看着宁淅,十分可怜地说:“我本来想站得很远很远的,偷偷看你一眼就好了。”
钟磬音坐在日式烤肉店里,看着对面面无表情的宁淅,第十一次后悔自己对宁淅撒了谎。
他刚才遇到宁淅,情感喷发一时压抑不住,脱口而出就骗宁淅说自己过生日,好似有了这样一个借口,所有的一切任性不合常的举动都变得容易被包容了一样。
虽然眼前的事实证明了确实如此……钟磬音在心中疯狂扎着自己的小人。宁淅不仅很善心的没有苛责钟磬音近乎于变态跟踪狂的行为,还把他带来了这家比较中上等的日式烧鸟店,说要请“寿星”吃一顿饭。
钟磬音抠了抠借来的充电宝的连接线,有些局促又心虚地解释:“其实我,我就是手机没电了,进来借个充电宝,没想到就遇到宁老师了。”
“嗯。”宁淅的眼睛没有从菜单上移开,对着服务员随口点了几样肉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