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弯曲的山路上,谈话声清晰无误地传到庄齐耳中。
她低着头,快贴上眼睑的浓黑睫毛,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右手的大拇指不停抠着左手的食指,像要把这层皮撕下来。
短短几句话,在她心里织出一张稠密的网,将她的希冀和热情一网打尽。
车窗外倒退过去的零星灯光,不断照在她细白的手腕上,一团团光斑短暂亮起来,又一团团地寂灭下去,像一身冰凉无望的淤痕。
听了这句话,唐纳言也心绪繁杂地望了她一眼,不禁皱了下眉。
庄齐心思敏感,哪里听得了这些?
他扶着方向盘说:“有什么差不差的,真跟周吉年一样,谁能看得起?连妈都瞧不上。”
唐伯平一听就骂开了,“你也疯了!对你的叔辈说长论短的,谁让你和他一样了,比你身份高的也没几个,人早都成家了,轮不上你。”
姜虞生补上一句:“我虽然看不惯雅君的为人,但她女儿文莉倒蛮讨人喜欢,方方面面和纳言都般配,也该和张家提这个事了吧?”
唐伯平的手搭在膝盖上,笃定地说:“这不是来和爸商量吗?让他去找张老爷子说,显得咱们郑重其事。”
说话间已经到了,宅院前栽了两树梧桐,过了翠华如盖的时节,落下一地枯黄的叶子。
庄齐跟在他们后面,心事重重地跨进院门,转过四面花影横斜的游廊,才到老爷子休憩的暖阁。
他们进去时,正碰上保健医生出来,唐伯平问了声:“爸爸身体还好吧?”
方军医说:“早晚的血压都正常,很好。”
“好,辛苦了。”
“应该的。”
夫人死后,唐承制鳏居多年,近两年更是关门闭户,不问多少世事了。
至少外面人看着是这样的。
至于他私下里怎么交际故友,那就不得而知了,但看唐伯平路走得这么顺,动作应该少不了。
“爸。”唐伯平领着他们进去,朗声叫了一句。
暖阁里花香四溢,唐承制坐在黑漆螺钿的圈椅上,后面堆着苏绣靠枕。
虽说上了年纪,但老人家精神矍铄,他放下手里的茶,“来了,都坐吧。”
等众人都落了座,庄齐叫过爷爷之后,拣了最远的位置坐下。
但唐承制招了招手,“坐到爷爷这里来,让我看看。”
姜虞生和唐伯平面面相觑。
老爷子什么时候对庄齐这么亲热了?
夫妻俩又去看唐纳言,只见他端起杯茶,四平八稳地喝了一口,又徐徐放下。
从他神色平和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大概是不知情的。
庄齐走过去,亭亭站在唐承制身边,又叫了一句爷爷。
唐承制点了点头,“好孩子,长得这么大了,像你爸爸。”
她面上的笑容一僵。
在这个家里,从来没人会提起庄敏清,就算提,也是背着唐伯平的。
因为他太喜欢自称是庄齐的爸爸。
反正谁都知道内情,这样显得他有襟怀,格局非一般人可比。
下一秒,果然听见唐伯平说:“爸,怎么提起这个来了?”
唐承制说:“怎么不能提?你不过是养了她十几年,连爸爸也不叫她认了?本来也不是你的女儿。”
来换茶水的宋秘书递上一个红包,交给唐承制。
他塞到庄齐手里,“拿着,用功读书,好接你爸爸的班,认得这里的路吗?”
庄齐愣了一下,长辈的心意不好拒绝,又是大过年的。
她双手接了,“谢谢爷爷,我认得。”
“好,以后常来坐坐。”唐承制说。
庄齐点点头:“嗯,我记住了。”
宋秘书在旁边提醒了句:“水榭里都准备好了,是现在就过去开饭吗?”
“走吧,大家也都饿了。”唐承制要起身,庄齐站在旁边,自然而然地扶起他,朝他怯生生地笑。
唐承制拍了下她的头发,也笑了。
团圆饭吃到一半,唐伯平拨着碗里的鱼茸,不经意地提了句,“爸,您孙子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了吧。”
唐承制像没听见,不疾不徐地喝了口汤,又拿起餐巾擦了擦嘴。
好半天了,他才说:“言言今年多大了?”
姜虞生笑着答:“二十九,过完年,虚岁三十了。”
“那是该着手挑选起来了。”唐承制若有所思地点头,“言言,你自己的意思呢?”
唐纳言靠在椅背上,明制八角花灯底下照着,俊眉深目。
他抬了下唇,“还没碰到适合结婚的,先紧着事业吧。”
这话也没说错。
女朋友还太小了,大学都没毕业呢,确实不适合结婚。
唐承制笑,说起前些天的事来,“那天和陈云赓喝茶,他拿出篇评论文章让我看,用词精炼,见地很深,我夸了几句他才说,这是你亲孙子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