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时又道:“他缺的不是银子。”
是庇佑。
顾砚时转向乞儿:“岑二姑娘今日既愿给你这桩庇佑,我便有处差事允你——先别急着抗拒。无论你身上有什么麻烦事,在我眼中,都不算麻烦。”
“这份差事很难,俸禄却不多。”
“可我想你身后担着的,也不只这两个小的。”
“路已经给你了,若你最终决定要走,这桩情分……你得记在岑二姑娘身上。”
岑听南一愣:“不必。”
顾砚时看进她眼中,轻描淡写:“若非你起了善念,这桩事我是没有兴趣管的。”
岑听南此刻其实已经明悟过来自己这个做法的疏漏之处,只是难得做回好事,还被人截了胡,心里还残存了些许别扭不知如何应对,就见眼前男子意味不明勾了勾唇。
落在岑听南眼中,便好似这场春雨般。
叫人意外,又轻轻扰乱心神。
等岑听南再回过神,便只见到他修竹般的背影,行在濛濛雨雾中,清而冷,疏而远。
王初霁恨恨瞪她一眼,踮起脚拎着裙摆,一手执伞小跑着跟了上去,他却并不搭理,从头至尾只好似没见到王初霁般。
真是个怪人,岑听南想。
此刻屋檐外,已是雨后初霁。
也不知,这怪人,是不是故人。
第6章 连雨知春去(3)
回到家中,雨已停了许久。
宋珏担忧女儿受寒,早早命人备好姜茶、热汤,亲自候在门口,见到三人果然形容狼狈地回来了。宋珏脸上露出一副瞧瞧,还好为娘早有预料的样子,叫她们先去沐浴更衣。
“怎么明明是个女儿家,却比你阿兄还顽劣,身子最弱是你,满上京闹腾的还是你。”等岑听南换好衣物来到前厅,宋珏递摇头叹叹气,又递过去一杯姜茶。
虽说着责备的话,面上却是挂着再宠溺不过的笑意。
岑听南从前不懂,被母亲说几句势必要顶嘴回去,如今却晓得了其中厚重情意,连忙依偎过去,同母亲撒娇:“女儿就是顽劣啊,所以还得阿爹阿娘阿兄看顾我一辈子呢。”
宋珏讶异地挑起眉:“怎么今日不和我对着吵了?”
岑听南笑了笑:“我以后一定少气娘。”
宋珏听出了这话里丝丝缕缕的怅惘,却不知从何而来,只好拍了拍女儿肩头,像小时候那样哄着:“等你父兄归来,早日给你寻个如意
郎君,有你相公看顾,我们也放心许多。”
岑听南垂眸不语,心道她怕是等不及父兄归来送她出嫁了。
一提起这话题,就不免想起书房里那一封封信,岑听南倒是起了打探的心思,心念一转,做出一副娇羞的形容看向宋珏:“阿娘,上月来府中那位左相……可有再来过?”
宋珏好笑地看她一眼:“没来过。”
“怎么突然又提起左相,不是你说人家又老又浪荡,配不上你?”宋珏顿了顿,“难不成那日……你不过是害羞?”
岑听南猝不及防被母亲一调侃,姜茶噎在喉头,连呛好几下。
琉璃在旁替她抚背顺气:“姑娘仔细呛着,慢慢喝。”
岑听南摆摆手,讪讪道:“不妨事,不妨事。”
“不逗你了。”宋珏这才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人虽未再来过,倒也未曾言弃,每过几日便来一封书信,只说求娶的心不改。”
“你这是,回心转意了?”宋珏语气郑重了些。
岑听南思忖稍许,还是摇了摇头:“女儿是觉得,这事透着奇怪。那左相从前的市井传闻从来只说他冷情冷面、手段狠厉,去岁……亦或是前岁?这才突然有风声传出,说左相好娇软美人,来得也太突然。”
简直……像是为她量身炮制的传闻。
宋珏却迟疑:“世间男子喜好,大抵如此。”
“谁说的?我爹就不喜欢这样的!”一道清朗的声音遥遥自院中传来,院中人的目光便都被吸引过去。
来人剑眉星目,一身戎装,乌发一丝不乱束得齐整,腰间挂着银剑,大步行来只见飒沓。
这位身姿挺拔的少年将军冲母女二人眨眨眼:“更巧的是,我也不喜欢这样的。”
岑听南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是她已有三年未见且险些再也见不到的阿兄啊。
此刻他还这样年轻,这样意气风发,还能带着又宠又纵的笑看她。
可前世,却不知死在了哪一处无人知晓的边境,尸骨有人收敛么?逢年过节有人祭拜么?
这些俱不能细想,每每想起来都叫她心口直疼。
岑闻远展臂接住突然扑过来的自家妹妹,骤然大笑:“爹回军营后一直念叨,直说你一觉醒来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不但变得爱哭了且一夜间懂事不少。起初我还不信,特意赶回来看看笑话,没想到这次咱爹真没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