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患、瘟疫、北边的粮草还有这次改律法……桩桩件件,还有更多她看不见的地方。
岑听南都觉得,他是很厉害的。
比她多出那十年的岁月,这人像是浸在智慧与冷静的长河里,就这样流淌过来了。
可他又的确是常常失控的。
突然地狠戾,突然地冷漠,突然地不再是日常那个妥帖待她的人。
似乎他的无常都因她而起。
但岑听南并不明白这无常的来由。
窗外秋雨愈发凉,冷风吹得窗棱作响。
岑听南受不了这窒息的沉默,走去窗边,想要阖上窗。
被他拦住。
“才好,别吹风。”他的嗓音懒慢,长臂一展,替她将窗关好。
他分明又在关心她。
人怎么可以别扭成这样。
岑听南想不通,突然有点生气了。
她抱着臂,冷冷地下了逐客令:“我要沐浴休息了,还请左相大人离开。”
她清晰地看见顾砚时眼底掠过冰冷的霜。
顾砚时在鼻间喷出个轻而凉的笑来。
他衣不解带地守了这几日,倒是没想着小姑娘会多欢喜,却也没想到她净会说些胡话来气他。
这就罢了,他权当小姑娘病没好脑子乱,不同她计较就是。
小姑娘爱美爱干净,醒了第一件事就是蹙着眉嫌自己几日没沐浴。他特意等用完饭,给她看了信,等了一段时间才叫热水来让她洗。要不是怕她受了寒又病,他更想直接将她囫囵剥了,他来给她洗。
他处处为她想,可她张嘴就要赶人走。
也不想想把他从相府赶走,他还能去哪?他又不像李璟湛,整个皇宫都是家。
小姑娘可真是个没良心的。
屋外秋风浸骨的冷。
“又赶我走。”顾砚时的嗓音比面容更寡淡,“如果我不走,你下一句是不是又预备说,相府不是你的家,将军府才是?”
岑听南心跳猛地一滞。
顾砚时的眼睛永远是淡漠没有温度的,偶尔作弄她时,会升起火焰似的烫。
此外永远温和,永远漠不在乎,看起来对什么都一样,什么在他眼里都不特别。
可刚才说这话时,岑听南又分明看到他眼里闪过的悲伤。
是悲伤。尽管有些淡,但的确是……受了伤。
岑听南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缕陌生的情绪。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戳到顾砚时心里头最软的地方了。
……他是个没有家的人。
没有家人的人。
平安平日里总在她耳朵边絮叨,说她来了以后相府才有活人味儿,从前总是冰冰凉凉的,特别是一到秋冬,就被无尽的风浸得寒。
琉璃笑他说话夸张,平安却站定了认真地讲:“我说的都是真的。相爷带着和顺,不在宫里,就在忙各种差事的路上,很少回来。相府很冷清的。可是夫人来了,相爷就愿意回家了。”
想起这些,岑听南心里颤了颤。
她无力地张开嘴,想要否认他的话,可那些话含在嘴里,烫嘴似的,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时间一点点过,否认的时机已经过去了。
顾砚时终于收回眼神,淡淡地落在窗外。
“下雨了,你盖好被子。”他起身踱向门边,只留给岑听南一个笔挺而孤傲的背影,“相府也是你的家,这个家你的确有话语权让我离开的。”
“你做得很对。娇娇儿。”
“谁也不能强迫你,遇见不喜欢的事……和人,就让他离开。”
他的声音好像有些颤。
岑听南眼里泛起薄雾。
他好像在她的屋子里呆了很久,来之前也许没有下雨。青竹一样的身影走在雨里头,平安撑着伞走进,被他挥开。
缠绵的雨滴一点点落在他的肩头,将他整个人都浸湿。
岑听南眼睁睁看着这节青竹消失在雨里,消失在桂花幽远的香气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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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连绵地下了好些时日。
顾砚时一直没回过府。
岑听南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平安与和顺都不在府里,三个人彻底消失了似的,只留一座空空的相府给她。
她这才感受到平安说的那种冷。浸在骨子里头的寒。
相府太大了,秋风呼号地刮起来没完,夜里树影婆娑摇着,她都害怕。
岑听南只好搬回相府陪宋珏。
宋珏问她是不是吵了架,她茫然地张张嘴,又摇摇头。
“可能也不是吵架?”她眉目里露出些茫然,“我可能伤了他的心……但我也很委屈。”
“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珏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夫妻两个相处,总有不顺意的时候。但让人伤心的话,要少说,有些话说了就没那么好挽回了。”
岑听南趴在她膝头问:“爹爹有说过让娘伤心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