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正如你也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吗?”
忘留瞳孔猛地一缩。他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到底什么是普通?
得到了几乎不死的治愈力,混迹在人群之中的他是普通人吗?
他自认是的。
即使拥有那样的力量,他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吃喝拉撒睡,顶多能够多活一阵子,不代表他认为自己变得非凡。
圣会里的其他人是普通人吗?这也是他们各自的答案。
那么莫咒苦呢?这个拥有强大潜力的孩子,不是普通人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
叶萤微仿佛看穿了他此刻的想法,又开口了,“阿苦是个普通孩子,你不必担心会被卷入麻烦。真有什么万一,你大可和我们撇清关系。”
忘留皱着眉,啧了一声。
他翻了个白眼,肩膀一松,凝聚的气势消散,又回到了日常的半死不活颓丧状态中。
“别把人说得那么绝情。我只是不想惹麻烦,又不是一点情谊都不顾。”
随后,忘留解下腰上的一个袋子,丢给了叶萤微。
“把这玩意给那个被吓坏的小子,就当我的赔礼了。”
叶萤微认出这东西可能是某种药剂。
“与其用这种东西做赔礼,不如你之后多帮阿苦补一点常识或术法知识。”
黑发雇佣兵脸一僵:“你才是老师吧!不要把麻烦的事推给我,给我乖乖担起责任啊。”
说完,他快步朝着帐篷外走,似乎下了不想再被坑一次的决心,又似乎不想再看那张会让自己动摇的脸。
“抱歉啦阿苦,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我也有绝不能让步的原因,所以再来一次,我还是做同样的事。”
掀开帐篷前,雇佣兵顿了下,还是如此说了。
叶萤微目送对方离开,而后转头,看向那个扯着自己衣角还没松手的少年。
“他这么说哦。你觉得呢?”
莫咒苦慢慢抬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于是做老师的那个就明白了。
“你还真是心软。”
叶萤微歪歪头,又有些好奇,“他已经相信你不是实验室出身,也道过歉,你为什么还要攥着我?”
明明顺利度过了一场危机,为什么还要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
少年海蓝色的双眸微闪,眼底滑过超出年龄的复杂情绪,半晌才低低出声。
“老师,你真的认为我是普通的孩子吗?”
莫咒苦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来到地上所见的一切都很新奇。
花草,鸟雀,兔子,树木,昆虫,河流,山坡,天空,雪,雨……这个世界太多新奇,太多未知。
也太多陌生。
莫咒苦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时常听不懂其他人的话,他们话中提起的很多词都让他难以解。
异兽?贵族?实验室?实验品?雇佣兵?
他思考着,揣测着,试探着那些词的含义。
仿佛一个第一次听见声音的聋人,小心将世界的形状与模糊的印象合上。
可他还是无法听懂。
人与人应能够沟通。
那无法沟通无法交流的那些,还能称之为同类,还能被视作人吗?
从未有人给他答案。
也无人能解他的困扰。
因为怎么会无法解,怎么会无法沟通呢?
——如果生活在地上的话。
于是答案一瞬清晰。
原来如此。
出生地下城的他,对于地上的社会来说,是异类啊。
他隐瞒身份,模仿其他人的行动,假装自己属于这里。
可假的终归是假的,无论怎样模仿,他来到地面的时间都太短,欠缺的太多,总有破绽。
无法融入社会,无法被接纳,没有归宿与去处,徘徊于世间的野兽。
那就是他。
而他的老师,叶萤微偏偏是一位不会错认任何破绽的怪才。
黑发雇佣兵曾私下和他们吐槽:“你们老师简直不是人,说什么一眼就能明白了,哪有人能明白啊,真有太多这种人,世界早该毁灭了。”
彼时裘怜真得意洋洋,仿佛一荣俱荣,嘲笑王柳:“是你根本无法解老师的境界,区区雇佣兵,和老师当然不是一个水准的。”
而莫咒苦除了感叹,还有动摇。
假如叶萤微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出来。
那是不是也看得出来他不属于地上,不属于这里?
这个本该深埋的问题,如今有了摆出来的机会。
所以他问,“老师,我是个普通孩子吗?”
可他在问出的那一刻,就已经给了自己不容反驳的答案。
是的,我不是普通人,我是被排斥的“不普通”。
而他的老师。
第一次见面就说要指引他未来道路的这个人,静静看了他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