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他并没有自戕的意思, 只是将那刀尖在胸口比划了两下,随后放入刀鞘,起身出门。
谢姜芨眼前的世界跟随着他位置的变化而变化。
先前的棺材已经被他捣鼓烂了,见沈三娘欲言又止的神情,傅堪当即表示不用再买,他亲自上阵。
三娘的丈夫为他采买来工具,他又拜托他们趁着天气还未完全转暖,多多取些结了冰的江水来。
就这么捣鼓了几日,灵堂里日夜叮铃咣啷, 眼见着头七将至,他还没有将棺材造好, 这时便有人猜测:这傅公子, 怕不是想拖延时机, 不让谢姜芨下葬吧。
此言一出, 立刻有人附和,众人这么一盘算,觉得非常之有可能。
对谢姜芨的死因大家众说纷纭。
亲眼见了尸体的,其实也就沈三娘一个, 但是傅堪并不让她接近,因此也看不真切, 所以, 谢姜芨胸口有个大洞这件事,她谁也没说。
几个姐妹早就知道谢姜芨身负顽疾命不久矣,因此对她的离世并没有很惊讶,但此刻沈三娘听着众人这么一嘀咕, 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那傅公子,莫不是为了治好他自己的病,吞了他妻子的心脏?
沈三娘那听惯了谢姜芨说书的脑袋立刻脑补了一出假意骗真情,骗心为骗身的狗血戏码,一颗心更是跳得飞快,觉得那姓傅的公子越看越瘆人。
他们做鱼的,和其他兽类鸟类虫类并无交好,甚至可以说是天敌,但也不少听过母螳螂将公螳螂吃掉的传说,当时只当是个遥远的事情听过算过,但没想到到他们犬类身上倒是掉了个个儿,简直是倒反天罡!
正这么想着,那闭关了三天的男人终于舍得从灵堂走出来。
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毫无体面,衣服上染了不少污渍。
傅堪朝着众人遥遥行了个礼,表示棺材已做好,可以下葬了。
正准备伙同他人一块儿把谢姜芨尸体抢出来安葬的沈三娘眨眨眼,随即尴尬地清咳几声,示意他人抬棺。
棺材与她先前运来的大小差不多,重量也差不多,四个人抬稍显费劲。
三娘一边指挥着他们小心磕碰,一边偷偷观察傅堪的脸色,见他面部表情云淡风轻,丝毫没有开始不让任何人接近谢姜芨的那副强势态度,放下心的同时又不免在心里鄙夷——
男人!
无端受累,挨了一眼刀的丈夫在旁边瑟瑟发抖,只抱紧了兴奋得乱蹦的儿子,捂住了他的眼睛。
若是谢姜芨此刻能说话,她必定要抓着沈三娘的领子大喊:“我不在那棺材里!你们倒是开棺看一眼!”
傅堪双手背在身后,遥遥地向着天上抬眸看了一眼。
只那一眼,就与谢姜芨的视线隔空撞上。
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后躲避,后一秒立刻意识到傅堪根本看不见她,她不必这样东躲西藏后,又俯身望回去。
那人的眼中没什么温度,平淡,毫无波澜,像是只是抬头望了望天,视线却分明死死地黏在谢姜芨身上。
谢姜芨心中不解,莫非她真能看见?
可下一刻,傅堪便收回了眼神。
等众人走后,他一直在灵堂内待到天黑,才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天色太黑了,这个年代没有路灯,只能靠家家户户屋里的一点烛火照明,能看清前路已是奢侈,自然没有人发现他怀中抱着什么。
此后的每一天,他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也不拒绝进食,路上遇到村民还会微笑着问好。
像个假人。
他只有在深夜才会露出本来的面目,无法入睡,只看着谢姜芨的身体发呆。
漂浮在半空中的谢姜芨心想:“我要烂了。”
白天,她似乎已经和鬼魂无异,会被迫进入自动休眠,只有在夜晚醒来。
或许是天气寒冷,她的身体竟然没有任何腐烂的现象,傅堪连一根蜡烛都舍不得点,她根本没办法看清屋里的情况。
直到有一日深夜,她看见傅堪难得地点了一盏油灯,随后面色阴沉地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谢姜芨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的尸体被偷走了。
在傅堪的眼皮子底下。
她看着他神经质地来回踱步,愠怒凝结在眼角眉梢,胸膛剧烈起伏,随后手中化出长剑,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明明是深夜,沈三娘竟然就在门外。
不等傅堪将剑驾到脖子上,她就告知了实情。
她说一场梦做了这么久也该做够了,她马上就要开始腐烂了,你不知道吗?你想和尸体过一辈子吗?你把她的心脏拿走了,现在又装什么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