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谢泠沉默地看着为傅堪庆祝周岁的客人来来往往,众人礼貌地与他互相问候,之后皆视他为空气。
唯有傅岚卿百忙之中无意间瞥到他,随口招呼了一声:“站着干嘛呀?”
她尾音还没散干净,就被人拉着一旁吃酒去了。
被衣袍遮住的手掌无意识地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早已暴起。
他一撩衣袍下摆,转身出了门。
便是那日,起了养蛊的念头。
他在家里日日无事可做,隐马阁的一切事物皆由傅岚卿打理,他每每想要帮忙,都被以“你不懂的,歇着收钱”就好给搪塞过去。
长久的憋屈之下,他去了趟南海。
美其名曰散心。
云来镇靠海而生,那里风调雨顺,人人安居乐业,谢泠看众人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只觉得刺眼。
他在龙王庙向南海龙王发了愿。
龙王庙破破烂烂,人们过惯了安生日子,只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不信这劳什子龙王有着庇护百姓的作用,早就将那龙王庙遗忘。
行将就木的老神仙好不容易再见信徒,激动得差点没从海里蹦出来。
他本就精通药理,当时的心肠还没狠到那地步,云游一圈回来,一次海啸,竟将生灵吞去了大半。
谢泠感到十分快活。
原来柔弱的、无法与更强的力量抗衡的人类并非他一个。
等他回到傅家的时候,傅堪已经三岁。犬类嗅觉本就灵敏,见到他立刻如临大敌,尖锐的犬牙毕露,随时准备咬断他的咽喉。
谢泠心想,养不熟的狗。
即使这狗他没养过。
傅家众人虽看不起他,但并不觉得他一个废物能掀起什么风浪,毕竟他浑身上下除了那张脸英军非常以外,实在找不到什么优点。
长得是真好,画中仙似的,眉眼温润,唇边永远带笑,要不然傅岚卿也不会发了疯似的要和他成婚。
傅老爷子自然也不会被气得中风在床,不过几月就撒手人寰。
所谓妖兽,在生死大限面前,终究是无法跨过的。
下药、种蛊的过程十分顺利。
他想着,等到傅岚卿的力量和他差不多,他们就可以平起平坐了。之后,傅岚卿的身体果然一点点消瘦下去,大夫诊断不出什么,只叫她多休息。
他试过几次给傅堪下药,每次趁他熟睡喂他饮下,之后又会立刻后悔,逼他全部都吐出来。
如此往复,傅堪后面看他的每一眼都是满满的恐惧和厌恶。
那他倒也不必怜惜这个所谓的儿子了。
他要想出别的办法对付他——一种让人终身上瘾的毒药,中毒之人会慢慢丧失五感,若一日不服下“解药”,便会遭受百蚁噬心之苦,只有自我了断可解。
不过,他也确实没想到,他有意无意地将傅堪养成了一副人见人嫌的讨厌样,竟还有人愿意和他同路,带他逃跑。
“把少爷给我看好——”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为首的家仆高喝一声,两个小孩竟还负隅顽抗,拔腿就往两个方向跑。
傅堪只听着谢姜芨的,瞬间幻化了原型,他通体雪白,在黑夜和雪地的映衬下几乎不见。
跑了没一会,身后就没了声音。
他茫然地停住脚步,回头,身后茫茫一片夜色。
谢姜芨根本就没打算跑多远。
她在赌。万一傅堪能走,那将原主炼成药人,以心血喂给傅堪下毒的事情也许就不复存在了。
没想到傅堪还真撒丫子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她的膝窝被人狠踹了一脚,整个人跪进雪地里,冷得她浑身激灵。冷意还没抖干净,一只脚就踩在她的后脑勺,将她用力摁了下去——
在脸完全埋进雪地的刹那,谢姜芨想,不管怎么样,下辈子绝对不加班了,真害人。
不对,下辈子不当人了。她累了。
眼前漫无边际的黑缓缓消逝,她睁开眼,第一个想法就是:我怎么还没死。
耳边是不断呼啸的风声。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巨大翅膀。
腰间仍有熟悉的触感,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搂着她的腰,顺便将她的手也包裹在里面。
谢泠站在地面,眯着眼抬头看他们。不过倒是变了个人——长满鳞片的脸,蚯蚓一般的手,孔雀开屏的尾巴,鸭子的蹼。
谢姜芨绝望地闭了闭眼。
——这#%@#……的还是什么都没改变啊?
“你流血了,”她听见傅堪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疼吗?”
冰凉的指腹拂去她眉间被凛冽寒风挂出的细细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