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望神色中闪过怔然,但抬头看着向自己行来的车辇,他没有犹豫,振身而起,挥刀向车中安坐的徐平津。
他要,杀了他——
少时家破人亡的惨祸中,阿母对他说,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
那是他们报复不得的大人物,所以将一切都忘了,才能活下去。
可原来是忘不了的。
这一刀,是为后丘村无辜受戮的乡民,为死在狱中的小苍山大师兄,也为了那个叫杏花的小姑娘。
徐平津以刀鞘抵住荆望这一击,神情难掩惊怒,显然不明白将要授首的荆望,怎么忽然突破护卫,到了自己面前。
“区区庶民,也敢以下犯上——”徐平津冷声斥道,他着锦袍玉冠,与粗布褐衣的荆望有如云泥之别。
他原本并未将荆望当回事,不过是个尚未引燃命火的武者,连宗师境都没有,又如何能与他匹敌。
只是长刀携雷霆之势而来,在车辇中掀起风暴,伴随着轰然巨响,镌刻着阵纹的车辇炸裂开。
徐平津未及拔出刀,只能以刀鞘相抵,身体颇有几分狼狈地向后退去,落在了雪地中。
“庶民又如何?”荆望开口,乱发下一双眼亮得惊人,“你能戮杀庶民,庶民为何不能杀你!”
难道庶民,生来就该是猪羊,任世族所戮么?!荆望心口像是燃起一团火,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焚尽。
徐平津体内灵力运转,长刀脱鞘,被他反手握住,随即欺身而近,落向荆望颈间要害。
荆望不退反进,刀身相撞,他手中本就崩裂的刀刃发出一声脆响,竟是从中折断,落在雪中。
眼见这一幕,周围人群中不由传来声声低呼,许多人面上都闪过不忍之色。
在他们看来,兵刃已折,荆望如何还能有胜算。
但当徐平津的刀风在荆望脖颈间留下道长而深的血痕时,他握着那柄断刀,角度奇而险地斜刺入徐平津的心脏。
徐平津不可置信地看向荆望,怎么可能?他既非修士,又未入武道宗师之境,又怎么可能伤得了自己!
刀势在体内肆虐,他体内经脉随之爆裂,穴窍中灵力尽散。
鲜血喷溅在荆望脸侧,他恍惚想道,原来世族的血,也是热的啊。
原来世族,也不是杀不了的。
不属于自身的力量抽离,荆望力竭,他半跪在地,看着面前徐平津缓缓向后倒下的身躯,顾不得伤口传来的痛感,声嘶力竭地大笑起来。
徐氏护卫惊惶围上前,取出灵光蕴藉的丹药,想救治重伤濒死的徐平津,但还是难以阻止他的气息断绝。
“你借了他多少力量?”南明行渊问。
逝川伞浮在肩头,溯宁看向前方:“不多。”
正好与徐平津等同罢了。
如此才算公平,不是么?
“这世道本就已经很不公平了。”溯宁望向灰白天空,平静道。
第五十八章 人族身上,原来也有神族所……
当徐平津倒在雪地上时,坊市中陷入了难言死寂。
在场没有人能想到,原本已经引颈就戮的荆望竟然会于绝境中暴起,反杀了徐平津。
他不过是个庶民,却将世族出身的公卿斩于刀下。
原来血脉高贵的世族公卿,也会死于庶民之手——
诸多邺都黔首心中模模糊糊地升起这个念头,这是他们从前不敢想的事,但眼见徐平津身死,便再也难以克制这会被视作大逆不道的想法。
比起他们,见证这场交锋的邺都世族却是惊怒交加。
他们未必与徐平津如何交好,却难以不为他当众被庶民斩杀之事感到震怒难言,或许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不可言说的畏惧。
畏惧他们自己,有朝一日也可能死在从前任其践踏的庶民奴隶手中。
这是邺都从未有过之事,也是在他们看来绝不应该发生的事。
能为太子封离成看重,以如今年纪便出任陵安郡都尉,徐平津的资质与实力自不必多言。
他体内穴窍已开二十四宿,数年间便有望突破至上三境。
荆望只是个未曾接触道法的游侠,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有世族将目光落在溯宁身上,目光忽地一凝。
素衣执伞,她是——
乐坊第三重的回廊上,姜云来也认出了溯宁,他并未因徐平津身死而觉物伤其类,反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觉得很痛快。
从眼见杏花身死便憋在心头的愤懑终于得以消解。
他能杀庶民,庶民为何不能杀他?!
姜云来终究还是姜云来,不是北燕公子封离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