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我是不是不够坚强?”
林彩虹没有跟万雪、丹燕嫂和江曼那样说些激励的话,她微微沉默了一下才开腔:“阿云,我理解你,这不是坚不坚强的问题,你完全可以尽情地去怨去恨,因为就是倒霉,就是命运不公,就是生活的伤痛,所有的负面情绪你都可以有,你不用去掩盖这种负面。”
万云听到林彩虹的这两句话,忽然心里有种潮湿的气息升起来,在万雪她亲姐那儿都得不到的理解,在林彩虹这儿“被看见”了。
林彩虹又以一个较为轻松的语气说起自己的事:“阿云,我在上海徐汇这儿跟个苏州来的女孩子合租了两间房,刚开始我们几乎没说过话。年三十那天,我做了三个菜,一个人过年,但突然特别想吃个鲮鱼罐头,于是就跑出去,到处去找这个罐头,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家快关门的小店那儿找到两罐积了灰的,我就都买了下来。”
“那天上海街头的风很大,但是我抱着两个罐头,兴冲冲地往回走,一点也不觉得冷,心想,等会儿我就能吃到广东风味的罐头了,虽然只有一个人吃年夜饭,但这个年也算过得不错。”
“回到租房里,可能是我的手冻僵了,第一个罐头的拉环被我拧断了,当时我心情就一下低落了下来。”林彩虹吸吸鼻子,又回到了年三十那个下午的窘迫瞬间,“然后跟个小孩儿一样安抚自己‘没事没事,还有另一个’,可是另一个开的时候,那片锋利的铁盖一下把我的食指划伤了,流了好多血。”
“阿云,你不知道,我当时一下子就哭了,嚎啕大哭,哭得山崩地裂。”林彩虹没有和谁说起过这件事,但是她现在能拿出来讲,就是准备直面它,“其实不就是两个罐头的事吗?今天想想,是多大的事情呢?吃不到罐头有多了不起呢?可我当时就是觉得难过到了极点,觉得人生灰暗,一切都不顺利,所有事情都在狙击我,人世间根本不值得留恋!”
“我好不容易从老家到了广州不挨饿,建立了农贸公司,公司生意又好,可为了摆脱那些吸血鬼一样的家人,连公司都丢下了,北上寻求新机会,背井离乡,孤零零地在上海过年。我挨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走了那么远的路,赚了那么多钱,为什么现在连个罐头都吃不了?”林彩虹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冷风里,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阿云,我当时举着一根流血不止的食指,看着眼前三个菜和两个罐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滑稽、最不幸的人,我觉得命运对谁都很好,唯独在针对我!”
万云的眼睛被林彩虹的语气弄湿了,她擦擦眼角的泪水,“噗”一声,又哭又笑,附和她:“对,命运就是不公,就是在针对我们!”
“我隔壁的女孩子可能听到我的哭声,过来敲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举着流血的手指,哭着跟她说我吃不上罐头。”林彩虹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后来那苏州的女孩给我包扎了食指,血很快就止住了,其实那伤口就三厘米长,根本不严重。她又喊我过去吃她做的炒年糕,我们两个女孩子吃了六个菜,还一起到房东家里看春节晚会。回来后,我就不哭了,那天我也交到了在上海的第一个朋友。”
万云被林彩虹这个起伏的小故事给感动到,她流了会儿泪,忽然觉得不怨了,要是命运想针对,就让它来吧:“彩虹,你又有了新的变化,你在变得更好。”
林彩虹也同意,甚是有点小骄傲:“我也觉得是!”
“阿云,我明白你的难受,不要紧,就算是难受,也要尽兴。”林彩虹的话比那些“攀越生活高峰”的话更让万云能接受。
万云说:“其实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我姐和其他朋友不能体会我难过的心情。彩虹,人与人之间,欢乐悲伤真的很难会引起共鸣。”
林彩虹笑说:“那说明你姐她们很幸运,她们不需要面对这么细致、这么具体的痛苦。我能懂你,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从微末的小人物,经历了很多细小的折磨,克服了好多不应该承受的辛苦,一步步挣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一场火和两个罐头只是百上加斤的那根稻草而已。”
“不要紧的阿云,哭一哭,病一病,都可以,完了之后,再抬起头来看看外头的世界。”
万云感受到了林彩虹话语里的力量,她们两个朋友相隔千万里,但仍能感受到对彼此的牵挂。
“彩虹,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还回广州吗?”万云问她,也还想再见她。
虽然万云看不见,但林彩虹轻轻摇头:“不了,不回广州了,我打算在上海待一阵子,看看这里有没有新机会。阿云,不用担心我,我是杂草,到哪里都能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