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秦相宜便直直走进了司珍房,贺宴舟迟迟未能回过神来。
她,她说的话,犹如一阵阵仙音,从他的耳朵里飘进他的脑子里,旋转震荡摇颤着,他如何也制止不了自己的想象:她如何对镜欣赏……
贺宴舟一直走到了太和殿,走到眼前威严壮阔的宫殿面前,宫殿四四方方的檐角下垂下的铃,在隐约风声中神圣地震颤,只是从宫殿里面传出来的,是皇帝和妃子的调笑声。
贺宴舟抬步走进太和殿内,大致扫视了一圈殿内情形。
今日皇上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侍奉在身侧的是丽妃,除此之外,王炎一如既往侍奉在君侧,朱遇清也在,另外,还有内阁的几位阁员侍立在旁侧,只旁听不发言,应对皇帝随时而来的调遣。
贺宴舟一来,朱遇清一双眼又开始阴恻恻看着他。
他当贺宴舟是宿敌,贺宴舟却早将时局看得分明,朱贺两家在朝堂上对立,是皇上务必想看到的结果。
景历帝搂着丽妃望殿兴叹:“说起来,后宫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进过新人了,朕每天看着摸着都是这么几个人,也有些腻了。”
丽妃变了脸色,当即顺着龙椅滑下来跪在地上,将头伏得低低的:“皇上恕罪,可是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好了。”
皇帝伸手将她拉起来:“爱妃,不是你的问题,朕只是有些腻了,你就搬到冷宫住去吧,正好给后宫腾腾地儿,选些新人进来。”
丽妃跪在地上呜咽不语,哭得悲恸。
景历帝行事乖张,无人能把握得住他的想法,她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至少命还在,也不知该喜该悲。
贺宴舟心下沉寂,与生俱来的悲悯之心使他垂眸沉默着,在皇帝跟前做事的每个人,都应提防着自己会有这一天。
朱遇清自认应该肩负起为皇上分忧的责任,他躬身提议道:“皇上,听闻西域美人众多,不如问伊犁王要一批美人进京,供皇上挑选一批新人入后宫。”
景历帝浑浊地眼眸短暂亮了一瞬:“此法甚妙。”
贺宴舟不动声色地垂着手,本想闭口不言,却始终跨不过心底那道坎。
他的心不容许自己闭口不言。
他从柱子后头站出来,拱手铿锵顿挫道:“皇上,不可,西域路途遥远,这一趟若要走下来,必定耗费巨大,如今北方正起战事,京外百姓还闹着饥荒,今冬必定过得艰难,如何再抠出余钱余粮来做成此事?”
景历帝挠着头,有些不高兴,如何抠出余钱余粮来,是他们这些臣子应该操心的事,为何各个都来为难他。
他身为皇帝,想纳几个妃子都不行吗。
皇帝不说话,贺宴舟便一直站在大殿中央,两方僵持着。
朱遇清瞥了贺宴舟一眼,道:“皇上,国库里没钱,那就想办法赚些钱,听闻贺大人与王庭阳这段日子从各个官员家里搜刮了不少钱粮出来,不如先用来救了皇上的急。”
贺宴舟一双眼死死盯着朱遇清:“那是用来救济灾民的钱粮。”
朱遇清对着高台上的帝王昂首道:“皇上是天子,天子的需求就是百姓的需求,相信那些灾民会体谅的,贺大人,你别忘了你是在为谁做事。”
贺宴舟捏紧了拳,直至指甲嵌进了掌心,他总算知道姑姑手心里时而出现的伤是如何来的了。
隐忍到了极致。
朱遇清下颌处还有一片青紫色尚未消去,贺宴舟盯着那处,巴不得再挥一拳上去。
景历帝仍旧是一言不发,他喜欢看他们俩为他的事情争吵,并且,争吵到最后,他的事情一定要办成,不管用什么方式。
所以,目前来看,景历帝选择站朱遇清这头。
但他万万不能开口说出:“那就不要救济灾民了”这样的话来。
这也是为什么,朱家明明是朝廷和江山的蛀虫,景历帝也愿意养着他们一家。
瞧瞧现在朱遇清卖力为他争论的样子,真是好极了。
所有不好听的话都有人替他说。
再瞧瞧贺家这位,看来贺卿已经忍得很辛苦了,却仍是一副义正言辞的严厉样子,皇上有时候看他,觉得他可爱极了。
贺宴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无论多么义正言辞地争,结果都是改变不了的。
其实他知道,他在开口之前就知道。
可他仍旧要一句一句地直抒胸臆,试图说服朱遇清以及在高台上装聋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