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佑突如其来的拜访,让整个祥和斋上上下下,如临大敌。
敬重之余,眼神中又藏了几分若有似无的评估和打量,直看得人心慌慌。
梁婆婆客客气气地伸出一只手,请云佑到桌上坐了。
罗娘子低声向史如意问过二少爷的喜好,回屋里取了茶奁中最好的龙井,双手捧来热气腾腾的茶盏,汤色杏绿明亮,叶底细嫩呈朵。
她谦虚笑道:“虽比不上府中用的茶,但好歹是今年炒制的新茶……还望二少爷不要嫌弃才是。”
这龙井茶是罗娘子专托了熟识的经纪买的,预备铺子里来了贵客娘子用,一斤茶叶便要一两银子,真正的寸茶寸金。
但似云府这般的官宦世家,他们平日吃的茶,都是在外头市面上买不到的。
从圣上到士大夫,都以最先喝到春茶为傲。茶农年初采摘明前绿茶,甚至是社前茶,层层上贡,其色深碧,挺秀尖削,鲜嫩香气都是一年中最佳。
云佑微微一笑,道:“多谢罗姐儿。”
没等他接过茶盏,梁翁又举着一碟子花点出现了。
“……”
相较众人的兵荒马乱,云佑倒是最为淡然的那个,收起了平日不近人情的冷清,态度温和又不失礼数。
他跟着史如意叫“梁婆婆”、“罗姐儿”,如同对着自家熟识的长辈一般,很是亲近。
每叫一次,对面梁婆婆她们的脸色就多一分古怪,尤其是罗娘子,似笑非笑地瞥了史如意一眼,眼里满是揶揄。
史如意被她这一眼看得有几分面热,对云佑却敢怒不敢言,心道:“好嘛,我叫我师傅,你总不能跟着叫了罢。”于是扑过去,拖住梁翁的手臂,甜甜地连叫几声,“师傅师傅师傅!”
一边喊,一边得意地回头,望了云佑一眼。
梁翁被她猛地吓了一跳,一下甩开她的手,声如洪钟,粗声粗气道:“叫啥子叫,你师傅年纪是大了,耳朵还好使呐!”
“扑哧”一声,身后传来云佑忍俊不禁的笑。
史如意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梁婆婆和罗娘子对视一眼,脸上均是无奈,这才装了不到一刻钟,就在人家少爷面前原形毕露了。
梁翁方才在大厨房里,才被梁婆婆提点过一番,让他好好表现,显出她们祥和斋的体面来。
梁婆婆心头忧虑,不好与梁翁多说,只道:“你这做师傅的,整日行事无状,假使被小郎君笑话,不让如意来继续跟你学做点心了,你待如何?”
梁翁睁圆了一双虎目,气势汹汹道:“腿长在如意身上,她愿意来便来,还能拿绳子捆住人不成?还有,你个老婆子,我怎地行事无状了,你给我仔细说道说道!”
嘴上逞完英雄,梁翁心头到底还是怕的,他这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盼了快十年,就盼来这么一个徒儿。
天分高,悟性足,耐得下性子,前段日子日日揉面团也不抱怨,与如意说过的做点心的法子,她样样都记得清楚。
头脑灵光得很,总能想出做点心的新花样来,更难得的是人也纯孝,知感恩。
梁翁常常背着人,和梁婆感叹道:“如意比我,只差在年岁经验罢了……把祥和斋交给她和罗儿两个,我放心。”
这话梁翁当着面,是绝对不好意思与史如意说的。可能做人师傅的都是如此,面对徒儿,端起架子,这夸赞总说不出口,怕徒儿骄傲,也觉得有损自个儿做师傅的威严。
他嘴硬心软,但梁婆婆最是知晓自家老头子,若论对如意的宝贝程度,梁翁居第一,她和罗娘子都得甘拜下风。
果不其然,梁翁没忍耐多久就破功了。
他心头焦虑,大马金刀地在凳上坐了,横了云佑一眼,面容严肃道:“你们打哑谜打半天,我老头子听不明白。云哥儿,我直接问你要一句话:你今个儿到祥和斋,可是来带如意回府的?以后便不许她学点心啦?”
梁翁说着,一双眼紧紧盯着云佑,语气更似质问,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拼命的架势。
梁婆婆一听他开口便知要糟,人家堂堂云知州家的二少爷,走到哪不是笑脸相迎,几时得旁人这般粗鲁对待过?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倾家荡产也是斗不过的。
这小郎君虽然看着好说话,实际性子如何,谁也不知。万一惹恼了人,不止她们祥和斋要倒霉,如意母女俩的身契还捏在人家手里,受磋磨可如何是好?
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她干笑两声,再想捂住老头子嘴巴,却也是不能了。
史如意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回头看云佑。
云佑放下手中茶盏,回看她一眼,嘴角微勾,不疾不徐地开口,如春风吹融了屋内的冷意,道:“梁翁别急,晚辈绝无此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