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珍走过来,问史如意那两座奇石要如何处置。
史如意捏了捏眉心,有些头疼,柳逸之方才走得匆忙,要再找到人回礼,都不知要挨到哪年哪月,那铺子赁价的事都还没掰扯清楚。于是随口道:“摆在柜子上罢,这两块石头有趣又雅致,若是放起来积灰怪可惜的。”
阿珍笑着应是,云佑吃茶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这是方才那位柳郎君送的?”
忽然又涌上些后悔,方才对柳逸之一事,是否态度表现得太过淡然了些。
史如意一无所觉,笑眯眯地点头,“柳公子去扬州游历一趟,赚得不少新鲜故事,让人听得着实神往。”
翠丫也挤过来,摇头晃脑说:“如意姐姐今个儿早上起来,还说要挣银子当土地婆,在终南山买一座别墅隐居终老。怎麽几个时辰不到就变了心愿,要四处行船游历天下?”
史如意被人当场戳穿,没有半点羞赧之色,嘿嘿一笑,说:“别墅做仙人老巢,但在一处待久了总会腻味。人活一辈子,总要出去多走走,多看看……走得脚酸了,住得疲乏了,吃得不合意了!哎,这就想起家乡的好了。”
小小一桌一椅,史如意说得眉飞色舞,颇有几分茶馆说书先生的气势。
翠丫听得咯咯直笑,眨着眼睛,一脸崇拜,“在山里就露天席地,烤山珍野味;出海就大网捞鱼,吃醉虾醉蟹……我算搞明白了,反正啊,跟定如意姐姐就对了!”
云佑随手合上茶盏,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那我呢?”
史如意*顿了顿,抬眼看他,云佑脊背挺拔,垂着头看桌角,嘴角分明是翘着的,眼里却不见半点笑意,“掌柜的……可有想过我?”
史如意身子抖了一抖,下意识觉得不妙,连忙撇过头,笑着安抚他说:“嗯,只是不知二少爷是更中意深山别墅,还是海边渔村?”
云佑微微一愣,她倒是回答得狡猾,不动声色间又把问题抛回给他。
他心上忽然生出一阵隐痛来,像被漫山遍野生长的蔓草勒出的痕。似那年他听史如意说决心要出府,七夕路过她那间小小食肆,方寸后院却被她开辟出一片天地,那般自得其乐的小家园……
视线扫过摆在柜上的那两座蟹菊石,云佑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即便没有他,史如意也能过得很好。
也许还会更好。
看他迟迟不说话,史如意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笑得心满意足,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即便酒楼生意不景气,滞留京城,也有名胜八景可观,四时风光各不同……郎君不曾听过那句诗麽?此心安处是吾乡。”
云佑听她庄重唤“郎君”时,面上热度便已重新升起来。
听到最后,他鼻尖轻哼一声,到底绷不住笑容,唇角扬起,眉眼似新雪化开,让人单是看着心情都便好了。
史如意看得沉醉片刻,未料云佑突然抬手屈指,行云流水,直接在她脑门上弹了个栗子。
看史如意捂着额头,一门心思要复仇的模样,他眼里笑意如溪水流淌,得意洋洋的,散漫又不羁,终于生出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意气来,哼道:“你既喜欢,辋川别墅又如何,海上船帆又如何?该有的,我都会找来给你。”
史如意挑起一边眉毛,目光意有所指地在他唇上打晃。
“正所谓宝马不如香车,香车不如美人……正是大好年华,更应珍惜此刻,郎君何必舍近求远?”史如意眨眨眼睛,低头尝一口花蜜饮子,赞叹两声,一副风流登徒子的作派。
云佑在她灼灼目光逼视下,下意识收敛起坐姿,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眉头微蹙,瞪了史如意一眼。
这才咳嗽一声,转开话题道:“明日我要离京一趟。”
他抿了抿唇,几番挣扎后,才将目光转向史如意,轻声道:“朝上之事隐秘甚多,不知者尚且无罪,有些事,我不能,亦不愿将你牵连其中……”
史如意轻轻呼一口气,微笑着点头,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她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却不能把酒楼众人的性命也置之度外。
“你只拣能告诉我的那些说便是了——比如,此行有没有危险,什麽时候回来……还有,我想你时要怎麽办?”
史如意看着云佑清俊眉眼,到底没管住嘴,半真半假地说出了最后那几句玩笑话。
罪过罪过,调戏人似乎也是会上瘾的……尤其是看云佑眸中点火,咬牙切齿笑着,似是想将她拆吃入腹时的模样。
一直到第二日早膳时,那笑容还若隐若现地挂在嘴角上。
香菱扛着菜贩送来的一筐菘菜萝卜悠悠飘过,笑她,“二少爷早起都走这么久了,还没回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