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打开了的行李箱,里面躺着一条白色绸缎裙子,光是扫一眼就知道这是昂贵的礼服款式,可是这条裙子皱巴巴像咸菜一样揉成一团,白色面料上还沾着一大片暗红色的液体痕迹,早已经干涸,硬邦邦一片。
——黄怀予在进来这间屋子后的三秒钟,就已经看到了上面所有的线索。
她瞬间停住脚步,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凉意。
只用三秒钟,她甚至都不用苏琬这时再解释什么,再说明什么,再给她多讲一遍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再讲一遍她是怎么穿了一条昂贵好看的裙子去参加高端奢华的上层人酒会,结果回来的时候手机也掉了、裙子也脏了、脸上也被打了,最后连夜从魔都一个人坐飞机回来,而留下谷奕在身后慌乱着急地追。
她不用苏琬讲,她看一眼就全能明白。
……黄怀予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她一步步朝着坐在地板上的苏琬走过去,然后跪坐在她面前,和她平视,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楚门夏日的阳光毒辣,蝉鸣声大得吓人,动物像是知道自己只能活三个月一样疯狂地燃烧生命。空气沉腻,参天大树斑结虬劲,嫩绿的树叶生长得斑驳旺盛,垂下一大片凉爽的绿荫。
金色的阳光透过红砖楼房破旧的墙体照进来,穿过陈旧的纱窗,照在两个面对面手牵着手的女孩身上,给两人都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三角形的光把两个女孩都笼罩在了里面。
这是三十几年的老房子,老城区。苏琬和黄怀予在这里从六岁就认识,一年年在一起,一年年去上学,一年年长大。树叶绿了又黄,楚门的夏天过了又是冬天,她们牵着手走过上学路,周末在对方家里做题,黄昏在楼下的砖块里捉蚯蚓,考砸的时候抱在一起痛哭。
她们带着同样的期望从楚港区搬去了鸡鸣区,在优绩主义的锤炼下被捶打了三年,伤痕累累却最终也带着高考的荣誉勋章走了回来。大学和楚门之外的世界富贵迷人眼,她们一起遇见了恋人,一起陷入了爱河,一起体验着青春的浪漫的情事。
——到如今,受了一身伤和痛苦的打击,什么都体验了一遍,重新回到楚港区这个红砖小楼房的时候,苏琬竟然发现,黄怀予还在她身边,还和她一起晒太阳,还牵着自己的手。
喉头突然涌上一层涩然无比的哽咽,经历了一整夜那么多暴风雨般突如其来的重大事件都没哭没闹的苏琬,突然霎时间从那股平静呆滞和淡然的绝望中回过神来,委屈像是泉水一般涌了出来,铺天盖地把她包围。
“好疼……”
她紧紧抱住了黄怀予,眼泪流了满脸,像个小孩子一般抽抽噎噎地说:
“好害怕,害怕那个女生会出事,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可以这么嚣张……好害怕,他一直都不来,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来救我了?我跟他不一样,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我们没有好结果的……”
“易南希是对的,好疼,止痛药失效了,再也没有止痛药了。我要醒过来了,爱情没用,我爱他,但是没用。要醒了,梦要醒了。”
黄怀予伸出手摸她的后脑勺,从头发一路往下摸到脊背,又顺着往上,反复地摸。她声音终于越来越小,越来越低,一夜未眠疲惫不堪的脸上出于出现困意,泛着泪花的眼睛终于慢慢闭上。
黄怀予把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调好空调。
随后起身,她看着镜子里,自己肩头那一块和其他地方颜色不一样的衣服。那是被苏琬哭湿的,一小块,洇着深色的水气。
夏去秋来,冬天将至,2019年下半年就这么快要过完了。
这对黄怀予来说实在是很艰难的几个月。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苏琬和谷奕分手了。
——这种事情,简直无异于妈妈爸爸离婚了你跟谁。
当事人还有理由可以互不见面,但是黄怀予这种夹在中间的steve简直比当事人还难受。
每天上完课在教学楼门口等苏琬去吃晚饭,就总能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校园街角,一个高大的身影等在那里。
他仿佛有千里眼,下课的人潮中总是能一眼就看见她们俩,然后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眉眼压下来,微微低头,也不说话,表情透出一股湿漉漉的委屈和期待。
黄怀予立刻停了脚步,像是那个心虚猫猫头的表情包一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苏琬,随后极其有眼力见地迅速走到了一边的树下。
校园里人群熙熙攘攘,今天是晴天,江城天空高远明亮,大学生们三五成群。黄怀予靠着树干等着,看见谷奕几步就直直地朝着苏琬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