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陆铮的眼眶就倏地红了。
她终于明白,那通电话象征着的未知是什么——
是——
你啊,别想逃离我们的手掌心。
你啊,想要自由自在地飞翔?想要去追逐自己光明灿烂的未来?别想了,你的翅膀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被我折断了。
“凭什么。”
陆铮轻声呢喃道,似在说给自己听。
她伸手扶住了一侧的墙壁,“凭什么?”
陆铮似乎能感知到自己颤抖的牙齿相撞发出的声音,“凭什么啊……”
我该怎么办?
过去的整整一年,陆铮太清楚自己过的是种什么样的日子了。
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成天为了那视频平台提现的一两块钱努力。在坐公交和坐地铁之间纠结——纠结的仅仅是,公交比地铁便宜上那么一两块钱。
这种日子,支持陆铮的不过是——欠债的人是晏霞,以及,她还能负担得起。
可现在生病的人是陆文康,是这个从小就没给过她多少爱的父亲。
陆铮垂下眼眸,“看着他去死吗……”
陆铮走到病房边,听见了里面的谈话——
“妈吃了吗?”
“我饭给她做好了。但是她不愿意吃……我也没办法。”
碗筷相碰的声音之后,是晏霞无奈的叹息声。
陆文康有些生气了,连带着音量都有些大,“那你就去劝她吃啊,她一个老人饿一顿的能受得了吗?她一个女人带我和我姐这么大,不容易。”胸腔内轰鸣的是心跳声。
陆文康:“你就不能多孝顺一点吗?!”
陆铮推开半掩着的病房,她发现,除了睡在靠墙这一侧的陆文康,另外的三张病床上的病人都不在。
陆铮缓缓地瞥了陆文康一眼,“那是你妈。”“你说什么?”陆文康正准备去拿碗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那是你妈,是你陆文康和陆淑贞的妈。”
陆铮红着眼,她察觉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这几十年,你孝心外包的还不够吗?平常你妈没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你操心,怎么?自己双腿瘫痪了,衣食不能自理了,想起你妈来了?”陆铮一字一顿的话语碾过舌尖,“你早干嘛去了?”
陆铮话音未落,只听“嘭”的一声,冒着热气的白粥从桌上被掀翻。
陆文康目眦欲裂地看着陆铮,但他却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扬起手,给陆铮一巴掌了。
陆文康的嘴皮子在颤抖,“畜生!”
他下巴上的胡茬格外明显,两鬓的头发斑白,脑门的头发因为年老已经稀疏逐渐秃顶。
晏霞面对这突然的剑拔弩张,有些害怕。
她险些被滚烫的白粥烫伤,对陆文康的恐惧刻在了晏霞的骨子里,晏霞来到陆铮的身边,伸手拽了拽陆铮的衣袖,“铮铮啊,你先回去吧?回去休息一下,赶回来肯定没休息好,医院有我就可以了。”闻言,陆铮的身形一颤。
她的目光自然下移,落在了晏霞被白粥泼到的裤腿上。
小小的病房内,流窜着陆文康怒不可遏的喘息声,陆铮清了清嗓子,说,“妈,你先回家吧。”
她顿了顿,“回去换个衣服,洗个澡,睡一觉。”
陆铮的声音在与晏霞对视的过程中,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的声音太过平静了,平静到就好像她只是在平凡的一天,说自己要去吃个晚饭一样。
晏霞闪躲的目光在陆文康与陆铮之间游移着,最后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好,我先回去一趟。”晏霞走后,陆铮大概地清理了下地面上的白粥,在陆铮拖地清理的过程中,陆文康就保持着刚才打翻白粥的姿势,一动不动。
终于,在陆铮将地面收拾干净后,陆文康突然往后一靠,整个人砸在了晏霞给他立起来的枕头上。
只听陆文康恶狠狠地开口,“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你妈给毁了的,我的人生就是被你妈给毁了的!”陆铮将拖把和扫帚放进厕所的手一顿,那消散了的怒气,在瞬间又冲向了大脑。
陆铮冷着脸走出来,“你身上穿的衣服,是我妈每天洗的。你的头发,是我妈帮你剪的,你每天吃的饭,是我妈早晚给你做的。我妈哪里对不起你了?”陆文康戴着眼镜的双眼,隔着厚厚的镜片看向了陆铮,“就是娶了这个败家的娘们,我才会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十几万的债啊,要不是这个女人,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着,他愤愤地拍了拍那两条还没有知觉且瘦巴巴的腿。
无能的男人的逻辑总是这么好笑。
他们从不谴责自己的无能,却会对一个勤恳努力的女人百般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