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公司实际运营情况一无所知的股东薛令突然收到法院的执行通知书,震惊之余,第一时间找了相熟的律师。律师当即以当事人不服裁定,赶在十五天内提起执行异议之诉。同时律师还告诉她,案件的情况并不乐观,执行异议多半会被驳回。哪怕公司走破产清算流程,她的情况也需要承担未偿还债务,提醒她做好名下资产被法院变卖、清偿的准备。
法院拍卖的房产和车辆的价格通常要比市场价低两三成。根据律师的初步评估,薛令名下的各类资产变卖后不足以清偿生效法律文书确定的1600万元的债务,仍然存在两百万到四百万元的缺口。
身为如也科技实际控制人的薛利升却与这桩案件毫无关联。他名下的股份在注册时就已经足额缴纳出资,审计也暂时未从银行流水明细中查出他存在恶意转移公司资产的行为,无法进行税务举报和撤销权诉讼。公司似乎就是纯粹的经营不善、入不敷出。
薛利升就这样人间蒸发,名下公司注销,资产全数变卖,生动诠释了何为“大难临头各自飞”。
从法律层面来看,薛利升的做法完全没有问题。但从道义层面来看,薛令实在难以接受一直以来把她当亲生女儿般宠着的继父不告而别,甩下烂摊子离开。
卓也走的时候,薛利升说,以后只有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了,你要坚强,爸爸以后还指望老了以后,你推着我散步呢!薛令痛哭流涕,抱着他说好,我一定给你买最高级的电动轮椅,你在前面飞,我在后面追。
没想到,没等到薛利升年迈到走不动路的时候,先等来了薛利升的翻脸无情。薛令难以理解,他们固然没有一起承担责任的义务,但他怎么能知会都不知会她一声呢?这么多年情同亲生父女的相处,竟然连一声风险提示都换不来。
身上发生的惨剧和亲近的朋友难以启齿,对着半生不熟的生人诉说倒是毫无心理障碍。毕竟认识她们的人都知道,薛利升是绝佳好男人,爱妻女如命,这样强烈的前后反差反衬得识人不清的薛令母女极为可笑。而陌生人听完她的故事,只会以为她的继父就是彻头彻尾的渣爹,顶多感慨一句:卓也遇人不淑,而她是那个连带的倒霉蛋。
薛令苦中作乐地想,幸好卓也是在幸福的假象中离世的,幸好痛苦只有她一个人承受,没有让卓也见识到这个让她心甘情愿让女儿改姓的男人的真实面目。
“干嘛?怕我情绪激动想不开,直接一脚油门冲断护栏啊?”身旁那人紧握拳头,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薛令不由得苦笑一声。在杨舒屹抵达之前,她一直担心那天透露得有点多,会被对方误以为她是坏人,放她鸽子呢!却没想到对方倒是实心眼地关心起她来。
杨舒屹注视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嗓音像是被沙砾狠狠刮过:“薛令,你还好吗?”
她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她当初居然那样深切地嫉妒过薛令的家庭,妒忌过她拥有这样一位慈爱多金的继父。
原来薛令也不完全是天选之女,她所拿到昂贵的礼物,早就被命运标注了价格。只是神明“心软”,收缴这价码收得晚了一些,殊不知圆满的泡泡持续的时间越长,被戳破时就越是触目惊心、血泪横飞。
薛令仍然目不斜视地直视着前挡风玻璃,光与影在她精致的面庞上描上了一层层次递进的灰调,她的理性摇摇晃晃地浮上表面:“不好,想到后面债务还不上可能会被限高,连高铁都没办法坐,我就觉得天都塌了,喘不上气来。但你放心,我绝对没有不好到会一脚油门冲护栏的程度,你很安全。咋说呢?横竖饭还是得吃,日子还是得过,只能说人活着各有各的倒霉,对付着活吧!”
“我……我大概是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丧失了求生欲,每一天都在思考怎么样才能无痛地死掉。但是想死想多了,心态反倒变得勇敢无畏了。因为我知道自己随时可以死掉,可以自由选择死去的方式。也就是说,目前正在运行的其实是一个随时可以‘一键退出’的通关游戏。所以不管面临多糟糕的情况,情绪再崩溃,我还是能说服自己慢慢爬起来和生活对抗。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闯关失败,一键退出游戏嘛!”踌躇着,杨舒屹还是分享了自己的经验,青春期深感自己在哪都多余的她当然有过寻死觅活的时刻,“如果哪天你实在撑不下去,可以试试我这种精神胜利法。”
薛令分神瞥她一眼,故作轻松地扯了扯唇角:“谢谢你安慰我。人果然活着就各有各的倒霉,你那么爱笑,很难看出你也有过这样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