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来到角落里的炭盆边,手一松,任由写着姜家人资料的信纸落入火中,火舌将它们吞噬的瞬间,那双向来写着温柔的眼睛里正涌现出一抹,同他本人完全相驳的冷漠。
言叶顿时不明白了,“爷,他们不是少奶奶的亲人吗?为什么还要将他们给赶出去?”
何况马上就要过年了,姜家人又是大人的岳家,大人不应该是安顿好他们,并让他们过个好年吗,怎么还要将人赶出去?
“因为我不蠢。”
如果他们真是玉娘的家人,玉娘为何会对这群家人噤口不言,宁称自己是孤女,也不愿对外宣称有个当秀才的弟弟。
要知道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有个当秀才的弟弟,只怕都会日夜挂在嘴边炫耀。除非是他们做了什么令玉娘不能接受,或是不能原谅的事。
他的妻子是玉娘,不是姜家人,只有得到妻子承认的人,他才会奉为岳家,而非逼着妻子跟自己去接受抛弃过她的岳家,忍着恶心与他们团圆和美的包饺子。
纸张燃烧间,扬起的火焰照明了男人的半边脸,另一半则掩于阴影处。
忽明忽暗,忽灭忽亮。
随着纸张彻底化为灰烬,他的脑海中,又一次突兀地浮现起婼婼滑落下面具后,所露出的半张脸。
即使事后他多次说服是自己看错了,但依旧说服不了自己。
或许,只有等他再次亲眼看一回婼婼藏在面具底下的脸,才能打消他的疑窦横生。
他不是怀疑玉娘,他只是………
觉得自己恐怕病了,否则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妻子,会同自己崇拜的魏大哥有过一个孩子。
是的,一个孩子。
———
并不知道姜家人来到大都的姜玉禾路过书店时,忽而想到先前买的书已经看完了,便决定买几本新书回去。
正在敲着算盘的掌柜见她来了,顿时笑得眉开眼笑的从柜台后走出来,“夫人,您来了。”
因为她经常来这里买书,或是让丫鬟过来,以至于掌柜都认识了她。
姜玉禾问,“最近可有什么新书?”
“自然是有的,我知道夫人爱看这类杂书,已经提前让人给夫人留了。”
姜玉禾微微颌首,跟在后边的知薇将二十文钱递了过去,在书店里看书并非是免费的,而是要一人付十文钱。
知薇认为少奶奶不应该为自己破费,况且自己也不识字,进去了也没有任何用,结果少奶奶却对自己说:“我不求你能成为个大文豪,只是希望你能多认识几个字,或是能咬文嚼字,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这句话顿时让她感动不已,她有不认识的字或不懂的地
方,少奶奶还会耐心地教她。
她觉得,自己果真是个极为幸运的丫鬟。
姜玉禾今日出来的本意就是为消磨时间,也准备在书店待上半日时,忽听到前方传来阵阵吵闹声。
目光随之往楼下移去,原是一群年轻的读书人涌了进来。
虽说书店要求安静,他们却是吆五喝六得将这里当成馆子一样吵吵嚷嚷,也让对看书环境需要格外安静的姜玉禾泛起不虞。
将小人书合上的知薇提议道:“少奶奶,要不我们换间清雅的茶楼吧。”
姜玉禾并未反对,何况书店里没有置炭盆,待久了难免会觉得手脚发冷。
出去时,不偏不倚的和一个急匆匆往里进来的年轻男人撞上,致使手上抱着的书籍撒落了一地。
“你这个人是怎么走路的,没看见这里有人吗就往上撞。”知薇又急又气的蹲下身,将书捡起来。
撞到了人的青年连连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你们有没有撞到哪里。”
姜玉禾把捡好的书抱在怀里,正想要说没事,身后先跟着传来另一道声音。
“姜广耀,你小子原来躲在这里了,我前面还想着你去哪里了。”
听到“姜”这个姓氏时,姜玉禾强忍着抬起头来的冲动,随后抱着书快步离开。
姜广耀见她步履匆匆的要走,地上还有一本书没有捡起来,忙捡了起来追过去,“夫人,你有一本书忘拿了。”
姜玉禾脚步微顿,却没有转身的意思。
“你拿来给我就好。”气鼓鼓的知薇走过去,从他手上接过书。
姜广耀却没有将书递给知薇,而是径直走向了姜玉禾,刚才虽只打了个侧面,但他的直觉告诉他。
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就连整体给他的感觉也很熟悉。
“书拿来给我就行。”姜玉禾的声线是一贯清冷的,却不是那种如浸寒冰的刺骨冰冷,而是如炎炎夏日里,梅子叮咚一声落进了盛满清冷井水的白瓷碗里,碗边相触后所发出的叮咚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