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出去,也没有出声。从她进来到现在,他一直安静候在那里。
“是来洒扫的人吗?”陆青檐说:“抱歉,床榻有些乱,劳你一道收拾。”
边说着,他扶着床帐下来。
陆青檐把她当作薛家的下人了。
姜昙暗暗叹了口气,朝里面去。
和陆青檐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闻到他身上的药味,浓郁地弥漫过来。
姜昙掩住鼻子,身旁过去的陆青檐身体猛地一斜。姜昙下意识张开手,只见陆青檐扶着桌案,慢慢地站稳了。
他的腿……似乎有问题。
姜昙心不在焉地整理床铺,忽然听到身后“吱呀”一声。她几乎是立刻站直了身子,扭头看去,陆青檐把窗户关上了。
屋子里是昏暗的,因为见不得强光,故而窗纸和帐子都选了偏暗的颜色。方才进门时姜昙只关了一扇门,剩下的一扇只留了一道缝隙。整个屋子就像昏暗的牢笼,只有那道缝隙可以出去。
方才平息的心脏又急跳起来。
陆青檐眼上的三寸布巾盖住了半张脸,看不清他的情绪,只是唇线紧紧压着,一副冷漠的样子。
他并未注意到这里。
姜昙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朝门缝走去。
“收拾好了吗?”
他忽然看过来,身体跟着动了。
姜昙已站在门口,只需打开门就能离开。不知怎么,步子却迈不动。
陆青檐的步子虚浮,尤其是右腿,似乎踩不到实处。迈出去时,他的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适的情绪,可能是在忍痛。
听不到回答,陆青檐脚步顿了顿,撞到脚下的凳子,忽然向前倒去。
这一次,姜昙接住了他。
高大的身体填满怀抱,沉重而充实地压在肩上。
混杂的药味被猛然相接的身体惊得乍起,后知后觉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姜昙深吸一口气:“陆青檐,别装了。”
她将他推开,扯下他的布巾。
离京的路上,消息通过过路的商人之口传过来。
他们说奸臣陆庸死得极惨。
吊死在牢里,死相狼狈,被一卷草席丢出去,后来又受陆昇吩咐捡回来厚葬。
有人掘了坟墓,本就不成样子的尸体被野狗分食,连头颅都找不到。
陆青檐眼上有残余的药味,一眼清亮,一眼灰败。
他的眼珠缓慢地转了转,低头寻到她的位置。
他还是看不见。
姜昙眼中涌上热意:“跟我走吧。”
陆青檐眼中淌下清泪。
门外响起极快的脚步声,那是薛莹娘的步子。她约莫发现了姜昙在这里,又寻不到陆青檐,故而急匆匆地拦她来了。
姜昙扯下他的衣领,两人几乎脸贴着脸,鼻息相闻。
“薛家是不是你的地方?”
陆青檐:“是。”
若不是,也不会让薛莹娘如此趋之若鹜。
“好。”
说完这个好字,姜昙推着他的肩去门边。
陆青檐
腿脚不便,一步还未站稳,又被推一步,他几乎是跌在门边,看着有些狼狈
门咣当一声合上。
姜昙视若无睹,在他刚撑起身体时,整个人压上去,拉下他的衣领。
两个人抵着门扉亲吻。
姜昙一面伸出手掌,沿着陆青檐的腰线往下,摸向他的腿骨。
虽并未摸到实处,可也能感知到,从腿骨某处开始应该是断过的。不知是被打断的,还是被砍断的。
即便有丹书铁券,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保下一个人。
从今以后,他不仅是一个瞎子,还是一个瘸子。
姜昙心中酸涩,忍着泪意,手掌还要向下,她要看看他到底伤到了什么地步。
陆青檐被她碰得浑身轻颤,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却又被她挣开,反手握住。
薛莹娘在推门,推不动,便执着地敲:“陆公子,陆公子在里面吗?小妇人做了蜜水,陆公子趁热喝吧?”
姜昙微微离开:“让她走。”
陆青檐还未应,姜昙已等不及,腾出一只手,用力闸门。
紧接着,她再次揪紧陆青檐的衣襟,推着腿脚不便的他去了椅子上,最后辗转至床榻。
“这里可有别人躺过?”
姜昙撑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问。
陆青檐说:“没有。”
他睁开眼睛,眼神落错了地方,喘息着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
很好,捡来的年轻人……又是骗她的。
姜昙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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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关上,咚地一声,吓了薛莹娘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