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狄琛仿佛变成一个麻木执行指令的机器人,他同手同脚地回到卧室,再次合衣躺下,半边脸无意识地埋在枕芯里,氧气稀薄,有些喘不上气。
“别把自己憋死啦!”有人在他耳边说。
之后的记忆很零碎,他只感觉到额头被一个冰凉的手背贴了一会儿,声音的源头反复喃喃着“不好,烧严重了”,下一秒腋下被塞进一根体温计。
五分钟后,夏阿姨抽出体温计,对着自然光一看,竟然烧到三十八度四。
沉睡中,被强行喂下一颗退烧药的狄琛抿着唇,嘴角微微下撇,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模样。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的画面颜色迷幻诡谲,像无数个玻璃片拼成的图像,折射出缤纷的光线。须臾,梦境天翻地覆,从玻璃迷宫转变为破旧荒凉的街道。
四周雾蒙蒙的,好似加了层泛黄的滤镜。出现在狄琛正对面的是一条幽深的小巷,周围没有人,他瘫坐在脏污不堪的水泥地里,脚边躺着一辆龙头歪折坏损的自行车。
须臾,一只枯黄的手伸到眼前,狄琛下意识地仰起头,眼底映出狄书惠的倒影。
“怎么又骑车摔了?痛不痛?”
狄琛木然地摇摇头,搭着她的手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污泥:“没事,我没事。”
“今天我做了红烧肉,跟妈妈回家吧。”
狄书惠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狄琛想跟上去,但膝盖以下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他疼得差点跪下,最后只能倚着墙,嗓音沙哑地喊狄书惠别走那么快。
好在狄书惠听到他的呼唤,终于偏了偏头。
“妈。”
狄琛盯着她的背影,明知道这是一场梦,但还是忍不住一瘸一拐地追上去。
“我好像没有做得很好。”他低下头,手指掐着裤缝,“好像……把什么都搞砸了。”
狄书惠的背影凝滞在几米外的位置,狄琛等了很久都没能等来她的答复,正要放弃的时候,耳朵捕捉到细微的声响,紧接着,狄书惠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说,去过自己的生活吧,不要总是回头看。
“人要一直向前,小琛。”
背影逐渐消散。
夏阿姨在他烧退以后悄悄离开,不料他半夜又发起高热,浑身滚烫得像浸在温泉里似的。
身下的床单洇开大块大块的水渍,狄琛辗转反侧,大概是病得神智不清了,怪梦接踵而至——
他竟然梦到岑宴秋。
昏暗的光线里,那人坐在床边,光影落在挺拔的肩背上,切割出清晰分明的轮廓区域。
狄琛用力闭了闭眼,用所剩无几的力气翻了个身,转到墙壁那一侧。那人见状还不乐意了,胸膛沉沉压下来,投在墙面的影子与他的几近融为一体。
是嘲讽的语气:“病成这个鬼样子,药也不喝,不想活了么?”
“不说话?又成哑巴了?”
狄琛把枕头掀起来盖住耳朵,本以为声音会消失不见,不料还是能听到岑宴秋细碎的念叨,仿佛植入进他的大脑一般,阴魂不散地循环播放了一千遍一万遍。
“你在嘴硬什么?”
“到现在还不肯承认,狄琛,世界上再找不出比你更懦弱的人。”
狄琛放下枕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这是幻觉,是一个荒谬的梦。
他需要承认什么?
他什么都不用承认,岑宴秋和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根本不重要的答案?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把戒指送给岑宴秋的那天。手心贴在滚烫的额头上,狄琛眼睛半阖着,仿佛又触碰到了那天岑宴秋轻轻垂落的眼皮。
当时他说的每一个字狄琛都记得十分清楚。
岑宴秋说的是,狄琛是不是好爱他。
他就像童话世界里享受着所有人的偏爱与呵护的王子,以为对方只要递给他一朵玫瑰,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等他把玫瑰插在花瓶里,精心呵护数年,最后花瓶被人打碎,玫瑰花的花瓣散落一地的时候,才发现花蕊里镶嵌的是最锋利的刀片。
他和岑宴秋之间最后一次通话,对方几乎将所有刻薄的话说尽。
当时没什么感觉,等上了开往谷溪镇的长途汽车,心脏才骤然复苏,发出阵阵钝痛。
“狄琛,你爱我。”
“不然你在痛苦什么?”
他又听到那个幻想出来的“岑宴秋”质问的语句。
空荡黑暗的房间里,狄琛睁开眼,双手捂着面颊,呼出来的气息穿过指缝,消散在冷寂的空气中。
“是。”
他终于开口,放弃反抗:“你赢了。”
我承认我爱你。
翌日,阳光透过纱帘洒进窗台,床上的被褥和外套被狄琛踢到床尾,他揉了揉眼睛,清醒过后探着额头的温度,不那么热了,应该已经退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