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都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烟蘅。
这是他的私心。
他既盼着烟蘅提出此事,了断自己的私心,又盼着她并未察觉。
六界如今尚算太平,可他成日里依旧有许多要忙的事,连自己的居所都很少踏进。
接下来的时日阿蘅住在清莲台,可他未必会长留凤音山。
只要他不在,说与不说,也没什么两样。
但片刻后,正欲往小楼内走的烟蘅忽然被叫住,她转脸见司昀神色郑重,只当他有要事同自己说,便立住静候。
司昀以目光示意高处,待她顺着目光看去后才道:“那儿是我的寝居。”
烟蘅点点头,她看出来了。
“清莲台在凤音山之侧,较为低矮,因此从高处望去,可俯瞰整个清莲台。不过我……”
“我知道了。”烟蘅应得极快,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商榷挂怀之事。
她的确并未多想,毕竟司昀的品行实在令人信服,何况看得见她住的院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司昀微愣,随即一点头:“如此,你先歇息,我尚有要事,有任何需要都可告诉我、介容。”
他转身时的动作略微不太自然,但烟蘅并未察觉。
一直到他行至山顶,肃容的神君脸上才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又很快隐去。
他回首望了一眼小楼,随后叫来介容问起烟蘅此前行踪。
介容不解其意,便一板一眼将自己所知悉数说出,生怕有半点遗漏。
司昀没能听完他的仔细回忆,便打断道:“她可有结识什么魔族中人?”
“若说魔族中人,上神在灵孤道抓了一个,后来像是看他无辜就又放了,名叫满结,是个魔族少年。”
司昀沉思片刻。
只因一个偶然遇见的魔族少年?
他知阿蘅心善,但就怕别有用心之人接近她刻意蛊惑。
否则以静华墟的立场,就算如今的阑州再无辜,阿蘅也不该是这个态度。
念及此,司昀吩咐道:“你先前不是说,她在人间结识了新的友人?去查查他们的身份可有异常。”
介容迟疑:“神君为何突然要查此事,可是上神有何不妥?”
神君向来只在乎上神安危,但从不干涉行踪,今日却忽然要查上神新认识的人,难道是上神心有两意,要抛弃神君不成?
司昀不知下属心中所想,道:“我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
至于旁的缘由,就不必过多解释了。
介容听完忽而连连点头,一脸若有所悟地领命而去。
而另一处的烟蘅刚刚四处打量完这栋小楼,与外面的清雅不同的是,小楼内里布置很是奢华,甚至可以说是奢靡。
被芷姎精心爱护,口口声声六界只有这一匹的碧水纱,小楼中却四处悬挂。
桌上狻猊六角香炉中染着水沉犀,七彩鎏金屏风后挂着碧月石串成的珠帘,连床上铺的都是暮云锦。
也不知织造的仙子费了多少功夫才得这一匹,就这么拿来给她铺床?
烟蘅脚下步子一转,终究没敢在床榻边坐下试试软硬。
啧啧啧,要不是知道这儿是凤音山,诸事都有介容做主,她还以为芷姎弃了静华墟来这儿另谋出路了呢。
她正打量着屋中陈设,窗外忽而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一个声音如黄鹂般的姑娘正叫住前面的人,听动静人还不少。
“平溪平溪,你快同我说说呀,都说神君不苟言笑,难以接近,可我方才在山路上瞧见他,言辞温和举止有礼,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冰冷无情啊。”
另一道男声哼笑道:“那是你没有见识过往日的神君,你就没发觉神君今日身旁还跟着一人吗?”
“自然也瞧见了,那是哪里来的美人,竟真长得跟画似的,凡人都说貌若天仙,可我自来天界后见过的诸多天仙里,唯有今日这位堪称魁首。”
又一道年长些的女声道:“你毕竟年岁尚小,又是初来不久,没见过她也不足为怪,但若要说起这位的名号,你必然知晓——静华墟烟蘅上神。”
对方似乎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岂不是咱们神君的未来道侣?难怪神君今日不同寻常呢,看来二位感情甚笃啊。”
男声又道:“只能说哪怕如神君这样的人物,在心上人面前也会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众人被这句柔情似水齐齐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纷纷笑骂着先前说话之人。
嬉笑之间,人声逐渐远去,领头的姑娘回头看一眼扶疏掩映的幽居,脸上笑意更盛了些。
介容仙官为神君的感情可真是操碎了心啊。
片刻后,人声彻底远去不闻,那垂枝后有人推开菱花窗,支着手臂静静出神。
她知道方才那番话是有人刻意说给她听的,否则偌大一个风音山,他们为何偏偏从这小楼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