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睁开了双眼,便看见了身着皇贵妃服饰的钮祜禄氏,看着她头上的七尾凤的簪子,犹如瞬间被人刺中痛脚的人,暴跳如雷地推开了对方的双手。
“放肆!”
钮祜禄氏万万没想到会有此一遭,毫无准备之下,狼狈地跪了下来。这么多年,胤禛虽然心中无她,却从未这么当众驳过她的面子。她甚至感受到了周围妃嫔奴才异样的目光,钮祜禄氏窘迫至极,双眼顿时红了。
“臣妾知罪,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万人之上的皇贵妃娘娘都如此,更遑论其他,在场之人可没空细想钮祜禄氏惹怒胤禛的缘由,他们诚惶诚恐,只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这天子之怒下的亡魂。
“请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此刻,胤禛已经发现所处之处的不同,他分明是在体顺堂,怎么会在后殿的寝宫里?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扫过在场之人,久久不愿相信,他,分明已经重生了二十年,怎么,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皇阿玛,您还好吗?”
胤禛抬起头,看着跪在床边的四子弘历,这孩子天资聪颖,颇为得他欢心,正是因为弘历,也令胤禛下定决心扶持钮祜禄氏上位。说来,这一对儿母子,确实是从未令他失望过。此时此刻,看见弘历的胤禛,头晕目眩,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
“皇阿玛……”弘历又唤了一声。
“你们都出去,朕……要静一静。”
弘历和钮祜禄氏一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胤禛心中的地位,他是仅存的儿子里最特别的那一个,他心底的自信,是胤禛给的,正因为是别人馈与的,总是充满了不定数,无法彻底的掌握。如今儿像是这独一无二的宠爱被人夺去了一般,弘历惊慌失措,唯恐从此被贬尘埃处。
众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钮祜禄氏也不敢违抗皇命,强拉硬拽地把弘历也带出了殿内。
胤禛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百感交集,翻腾如浪潮,几乎要淹没了他的理智,令其不能自已。
“小七。”
黑衣女子从暗处现身,单膝跪地,听候差遣。她原本一直是跟着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殡天后,就跟着主子了,这是主子提携,她理应感恩戴德,只是,她的内心深处却无比地怀念着景阳宫里平淡的生活。
“如今是何年?”
“雍正十二年。”
“十二年?”
小七以为胤禛是在疑惑自己为何会突然病倒,心底带着一丝紧张,低头回答道,“回主子,是有人在您的丹药里动了手脚。”
三年前,皇后殡天以后,主子就沉迷于炼丹之术,她不明白主子是在怕什么,亦或者是在逃避什么,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起码,她就看得很淡。除了,除了她和皇后娘娘一样,怕疼,若不是这点儿害怕驱使着她奋发,恐怕如今儿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他在十二年时,并没有突发过什么急病,他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情,想来这丹毒是慢性的,直到一年之后,积劳成疾的他才会突然暴毙而亡。胤禛冷静地分析着,心中没有任何恐惧与挣扎,仿佛这具身体与其无关,而他,不过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路人罢了。
“这与宝亲王有关吗?”
“宝亲王并未参与此事。”
“那就好。”弘历于此无关,于他,也省了不少的心了,毕竟,他再如何对这仅有的一年性命不在意,也容不下不忠不孝的儿子登基大宝的。
“您昏迷了两日,其中已查清缘由,所有牵涉其中的名单已经集齐,只待主子一声令下,血滴子各处便会行动。”
胤禛一愣,突然闷声笑着,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两日?他只是昏迷了两日?
省庵和尚说的,他眷恋梦中的欢愉,竟然是这个意思?不是他终究会失去那个人,而是,而是早就失去了,彻底没了,什么也没有了。
“下去吧。”
小七略感诧异,她以为主子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斩草除根,拔除所有威胁。所以,这谋逆大罪就这么轻轻揭过了吗?
胤禛看着周围的一切,静静地看着。
他回来了,他的皇后在哪里?
他的原意,不是这样的,若是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宁愿,宁愿在那里陪着明卿,倾尽天下所有,再与命运相博一次。
胤禛拖着病体,来到了体顺堂,空荡荡的屋子,他蜷缩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一再反复着。不知道重复了多久,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涌入鼻尖的那一缕陌生的香薰味,让胤禛突然想起清泰陵里沉眠不醒的人,只觉肝肠寸断,抱着双膝,丢弃了所有的矜持与自制,独自一人倚靠在锦被上,泣不成声。